“陆兄还记得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吗?”
“如何不记得。”
“说来听听?”
“杀得是个当差的,与我交情还不错,乔贤弟又是哪般?”
远远地,陆寒江和乔十方带着人手藏在林间,锦衣卫的人马埋伏在各个隐蔽的角落里,有着蜘蛛一般的领头人物,他们在不知不觉地铺开了一张大网,将正魔两道全都围在了其中。
乔十方远眺皇甫庄园的方向,脸上毫无表情,他用不带温度的声音说道:“是个画师,算一位丹青好手,在行间也是小有名气,倒是可惜了。”
“为何杀他。”夕阳西下,陆寒江用手遮挡在额前,向天边那赤红的火烧云望去。
“有人告发,说是他的画上题有反诗。”乔十方的语气莫名,讽刺间夹着几分不屑。
“胆子不小,”陆寒江别有所指地说着,他转而看向乔十方,问道:“所以,事实究竟是如何?”
“诗是别人题的,怪只怪那人出身显贵,所以可以轻易打通关节,让那画师做了替死鬼。”乔十方淡淡地道。
陆寒江嗯嗯点头,问道:“贤弟,明是你错杀好人,为何却不见丝毫愧疚?”
“陆兄说笑了。”
乔十方远远看着那最后一缕夕阳从皇甫庄园的外墙上滑落,天地换上了夜幕的深黑,头顶的树上只有那半死不活的蝉鸣,渐起的晚风带走了日间的酷热,连人的心也一点点地变得冰凉。
“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何来错杀一说,况且——”乔十方说着,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那样的蝼蚁,死便死了,谁会在乎。”
两人对视一眼,乔十方的眼中一片糟心的深沉,陆寒江则是含笑不语。
......
皇甫家,大堂。
铜盆里的火苗幽幽地跳动,摇曳的烛光下,皇甫玉书的身影变得难以捉摸,他跪在蒲团上,一丝不苟的模样任谁都挑不出不是,可唯独,他的脸上,丝毫不见悲伤。
香烛,棺木,葬花,各式的玩意,只要是皇甫家现下能拿得出手的,此刻都在这里的,将灵堂填了地满满当当。
可只有身处其中,方才能够感觉到,这里头空虚的厉害,皇甫玉书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棺椁上。
空气里只有难掩的闷热,烛火的爆裂声此起彼伏,皇甫小媛安静地躺在里面,恬静的面容不似亡者,更是像是落入凡间的仙子,仿佛只是睡着了。
“哥哥。”
那熟悉的称呼在耳畔响起,并不是皇甫玉书的错觉,即便不回头,他也能听到,身后那人的脚步声在一点点的靠近。
和皇甫小媛有着七成相似的面容,若非眉宇间那道不清的妩媚,便是将她错认成哪里待嫁的闺中少女,也不足为奇。
“你来了。”
皇甫玉书将手里的纸钱折成奇形怪状的物件,抛进了铜盆之中,那微弱的火苗即刻便消失不见,可过了一会儿,它又挣扎从角落里冒出。
“灵儿,你也来送送小媛吗。”
皇甫灵儿,皇甫家二小姐的闺名,她与那人未有父母之命,更谈不上什么媒妁之言,这名字从她出生起就伴着她,如今亦然。
皇甫灵儿踱步到皇甫玉书身后,目光平静地望着那棺木中的皇甫小媛,说道:“姐妹一场,只是我不受待见,也不知她可愿意让我送她这最后一程。”
“小妹她自然是愿意的。”
摇曳的烛火倒映在皇甫玉书漆黑如夜的双眸之中,只听他缓缓地道:“只可惜查不出那下毒之人,甚至连究竟是何毒所致都不明,小妹去的太急,什么线索都未留下。”
“莫不是旧伤复发?”皇甫灵儿双掌叠放在腰间,亭亭立在皇甫玉书身后。
皇甫玉书闭眼,道:“小妹的伤虽重,但不致命,那人掌劲虽强,却并未动用使些毒辣的手段。”
“这倒是奇了,不是旧伤,查不出内鬼,莫非这天底下真有杀人于无形的毒?”皇甫灵儿苦恼地一叹,仿佛在说着一件和她毫不相关的事情。
皇甫玉书慢慢地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皇甫灵儿:“我原以为是你做的。”
“哥哥此话未免也太过分了些,竟以为是我下手害了小媛。”
皇甫灵儿说得委屈,面上却不显,谈笑间道出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话:“自家的姑娘,是死是活,不过是挥一挥手的事罢了,何必做的这般麻烦。”
“灵儿,”皇甫玉书的语气微重了些:“莫要在小媛面前说这些。”
“哥哥总是这样偏心小媛,也罢,听你的便是。”
皇甫灵儿弯下腰,拾起了一张落在铜盆边上的,烧了大半的纸钱,将它送回了火光中:“外边的人都在等哥哥你拿主意,要如何做,哥哥心里可有数了?”
“......原本只想着,将那些事情埋得深些,让小媛快乐一生,便是足矣。”
两行清泪从皇甫玉书的脸庞上滑落,他的面上却仍是毫无悲色,那双眸子平静地仿佛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小媛去的时候,我竟私下里松了口气,怪不得当初母亲要诛我,这般禽兽不如的畜生,确实不该活在这世上。”
“哥哥怎么会如此想?”皇甫灵儿那弯弯的眼角,满满地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小媛在最后,喊了一声爹爹。”
皇甫玉书投入纸钱的动作有些微的停滞,以至那炙热的小火苗寻到了时机,悄摸摸地灼烧着他的手,可他却恍若不知。
“小媛他,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皇甫玉书说道。
“或许吧,但是啊,哥哥,你说的知道,到底是指什么呢?”
皇甫灵儿盯着那张和她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在皇甫小媛安静地躺在里面的这一刻,两人的之间那细微的差异似乎正在被抹消。
“你说的知道,是指小媛知道了,是她一直敬爱的大哥,杀掉了爹爹和娘亲?”
“还是说,你说的知道,是指小媛知道了,她一直引以为豪的,皇甫家的大侠,其实是个戴着面具的伪君子?”
“还是说——”
那亲昵的呼吸声紧紧贴着皇甫玉书的脖颈,皇甫灵儿从后边轻轻环上了他的身子,葱白的指尖勾去了那眼角的泪滴,转而放入了娇艳的檀口轻轻吸吮,接连在玉指和红唇间的晶莹,为这苍白的灵堂间,平添了几分淫靡的罪恶。
“你说的知道,是指小媛发现了,她真正的爹爹,其实是个乱了纲常的,要了亲妹妹的身子,却又任由别的男人将她抢走的——负心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