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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九章 有备(中)
    在陈自新等人的福船前方,乃是一艘军舰。军舰的规格与寻常两千料福船一般,也是面宽两丈四尺,长十丈,船身双桅。不过,中桅上加装了两重望斗,船头加装了撞角,预留了立起单梢炮的空间,船舷两侧还有预防跳帮的垛台。
    这种船只的假想敌是南朝宋国的水军,日常全无用武之地,而放在好几艘福船组成的船队里,又一眼能辨明是个硬骨头。
    这会儿,前任南京留守,现任的商队首领尹昌也站在船舷旁冷笑:「倒还真没敢动手……」
    在尹昌身边,几名精悍部下也都露出悻悻的表情。
    在尹昌受命去往高丽的时候,李云把自己在高丽国的诸多暗线和合作伙伴交托给了尹昌,尹昌抵达山东以后停留的两个多月,也是他一点点接手的过程。
    这次行动的目的,是利用高丽国内随时动荡的局势,尽量平稳和迅速地控制有关各方,为大周的政治经济力量打开全面渗透高丽的窗口,尤其着重拿住几个格外来钱的命脉行业。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左右司前期在高丽国的经营,已经提前动员起来。
    通过好几条路线汇总来的消息,尹昌估摸着,高丽国内的局势已然一触即发,至少有两股力量不愿意看到一个大周国的有力人物抵达高丽,引发不可预测的变化。
    他们十有八九会在登州到礼成港的半路做点什么,迫使己方船队折返。
    折返自然是不可能折返的。
    尹昌这回丢官罢职,跌得够惨了,此行关乎到他能否展现自己的才能,能否重新赢得皇帝的信任。
    更重要的是,尹昌也明白了皇帝对许多军队高级将领的下一步安排。
    既然要面对北方强敌,往南方的扩张短时间内不被允许。不止不能扩张,还得深化协作,加强友好交流,确保宋国境内越来越多的人和己方站在一起。那么,军队里许多野心勃勃,想要扩张的军人怎么办?
    皇帝不可能把他们都放到北方去打仗,某种角度而言,出身是红袄军和地方豪杰的许多武人,也未必乐意一直高强度的训练和厮杀,一直要直面蒙古人的兵锋。他们是武人没错,却不是正经朝廷军队里出来的武人;他们的构成成分里,忠诚少了点,而狡诈贪婪又多了点。
    皇帝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军队里兴起了一波清洗,同时又给清洗出来的人另找出路。
    尹昌此行,就是整个探索的第一步。
    第一步走得稳,走得可靠,便会有无数狼群奔向大海。那比起史天倪在宋国境内束手束脚的场面,可要震撼许多了。
    既如此,尹昌至少不能在半路被人吓回来吧?
    别说海寇的威胁了,就算海上波涛全都变成刀子,也挡不住尹昌走一趟。
    不过,尹昌毕竟已经丢官罢职,他不可能调动大周的海上力量来给自己护航。所以他本来的意思,是凭着这支临时组建的船队,硬吃下一次袭击。
    从登莱到礼成港的航线不长,通常都是两艘三艘的小船队快速来回。只有在大周、大宋和高丽之间搞三角贸易的,才会组建较大的船队。这一次因为听说有个前任***同行,才一下子凑了五艘船,加上从海州装运应募宋人的五艘,并成十艘大船。
    就算是家养的十头猪,也不是那么好抓的,何况苍茫大海上阻截十艘大船?尹昌觉得,他完全可以身处武装到牙齿的军舰,安然坐视来历不明的水寇袭击。
    等其余船只扛过几轮了,尹昌再出动自家的大船和船上数十名精锐护卫收拾局面。这样一来能让最近募集的宋人们见见血,二来也能根据来袭海寇的身份,判断下对大周存在敌意的究竟是谁。
    这几年里,大周海军逐渐完善、海商们的装
    备也日趋充裕,早年那种独狼似的海寇不断遭到清缴,而海商临时客串海寇的举动,则有些得不偿失。所以如今还能出没在北方海域的海寇只有两种。
    来者若是生女真和高丽人的混合,那就是通常活跃在半岛以东,被称为「刀夷」的海寇。这一类的海寇已经式微多年,这几年里才又忽然蓬勃起来,主要的任务是给倭国的海商添堵。
    能调动他们的,通常是高丽国的权臣崔忠献自己,但崔忠献并没有改变现状的必要,也就根本无须阻止尹昌。所以这一波海寇如果出动,就说明崔氏的武力失控,甚至崔忠献在开城营建的政权中枢也已易手。
    来者若是倭人为主,那要么是来自倭国九州,所谓镰仓幕府御家人的部下,要么是不久前讨伐权臣北条氏,却遭击败的逃亡武士。
    前者通常以百数规模行动,有自家的船只。后者数量极多,但既无可靠的船只,也没稳固的组织。两者的共同点,就是大多与崔忠献的长子崔瑀关系密切。
    崔忠献执政二十载,不知道杀了多少试图夺权的旧日亲近,对自己的嫡长子也充满防备。而崔瑀拉拢到的可用武力,都是这等丧家之犬。
    如果崔瑀向己方动手,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崔忠献的重病是假,他决定要铲除自己尾大不掉的长子,逼得崔瑀狗急跳墙,要先解决了海上之患,然后背水一战。
    另一种,则是崔瑀不过是个傀儡,他的背后另有力量在刻意推动崔瑀和大周的势力敌对,进而吸引高丽国都中各方的注意力。
    但尹昌并不打算慢慢地分析,一步步地推动局势。
    他已经想好了,本方船队和人员一旦损失,他登岸以后就会以此为由,向高丽国的负责港口馆驿的官员施加压力,并煽动停泊在礼成港的众多商贾一齐鼓噪,引发猛烈风潮。
    常住在礼成港碧澜亭的高丽官员,正是一向和李云紧密合作的崔俊文。
    过去数年里,崔俊文作为崔忠献的代表,正如李云身为郭宁的代表,两人各自秉承身后大人物的意思,在商业上头合作愉快。崔俊文本人以此功勋不断提升地位,到现在已成了崔相病重时,实际控制高丽中枢实权的三人之一,成了当前局势下一股举足轻重的势力首领。
    无论袭击者和崔俊文有没有关系,只要他被迫作出反应,都可以使彼此僵持的高丽局势发生变化。后继的连锁反应如果冲着礼成港来了,尹昌正好伺机往开城走一趟,来个直捣腹心。
    没想到的是,尹昌安安稳稳地抵达了礼成港。
    就该出事的!就该有袭击的!
    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为此死几个人,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老子的海船已经慢慢由海入江了,海寇们居然没有出现?
    尹昌觉得有点失望。像是运足了力气准备与人撕打,却扑了个空,又像是布置了钓钩和鱼饵,却偏偏见不到鱼儿咬钩。
    由此看来,高丽国内显然是有聪明人的,可不能把他们想得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