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义军帐中,蒙着口鼻的军医们进来一个又出去一个,无不摇头叹息。
看?看什么?所有人症状都差不多,药方也换过不少,效果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喝过药,麴义有气无力躺在榻上,“你当真听到……主公要杀尽患病者?”
麴横点了点头, “军中患者越来越多,却找不到有效的治疗方子,如今这些人都集中一处,难保主公不会想灭绝病源。”
“主公如此做,并无过错,若是我, 也会这样做, 现在我亦染了病, 还有先登营八百多将士,他是否会把我们也杀了?”
麹横摇头,“我不知……”
麴义捂着咕噜噜作响的肚子,吩咐道:“让我们的人注意着点,实在无法,反出军营就是。”
因为麴义得病,袁绍想要斩杀病患的事暂时搁置下来,却也不可能等太久,田丰每日都要往医务营跑几趟,希望在主公下决心前,能有奇迹出现。
医务营建在病患集中营旁,两边以拒马拦着,除了医者和看守士兵,其他人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今日,田丰刚行至医务营门口,便见士兵领着三个医匠正要进病患营。
“等等!”
田丰叫住三人,快步走上去问道, “此三位可是新来医匠?”
带路士兵低头躬身,“回田别驾, 这是下曲阳县令遣人送来的,今早刚到,一入营就喊着要来看病,小的正准备带他们进去。”
近段时间来的医匠,一听说治的是疠疾,不是哀嚎哭求就是直接说自己医术浅薄,从未有人主动要求去给患者看病,这三人主动要求来看病,不由让田丰心中涌上些许希望。
他正欲询问三人来历,张机带着几分不耐道,“我三人日夜兼程赶来,不是来聊家常的,且容我瞧过患者再说。”
张机这话有些无礼了,那士兵正欲斥责,田丰却拦住他,拱手道,“是,医者说得极是,看病要紧!”
又对士兵道,“速带医者进去,但有所遣,极力配合。”
张机对田丰微微颔了颔首,随士兵快步进入病患营。
望着张机急切的脚步,田丰一直拢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些,有本事的人一般脾气都不太好,比如麹义,再比如他自己,这医者或许真能治好此病。
田丰也不去别处了,就站在拒马旁等人出来。
看个病患最多一盏茶时间,田丰却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出来,又等了一刻,正欲遣士兵进去问问,就见那三人出了营帐,急匆匆往这边走来。
“如何?先生可会治?”田丰一脸希冀看着张机。
“尚不能肯定,可否容在下看看先前医者所开方子?”
没一口否定,已经让田丰欣喜异常,他连忙道:“并无不可,先生这就随我来。”
田丰亲自在前引路,带张机师徒进入医务营中一座最大的营帐,不管是军医还是民间医匠,开的药方都存放这这里。
数十张方子,张机一一瞧过后,对田丰道:“此疫乃口、粪传染,有潜伏期,染上役毒不会立时发作,为防役毒再次蔓延,士兵不管是否患病,每人所用餐具皆要分开,军中亦不可随地大小便,注意饭前便后流动水洗手,如此能有效控制病情蔓延。”
田丰听了恍然大悟,难怪所有病患已隔离开,每日还是有人染病,原是存在潜伏期,他立即对身后士兵道:“可听清了?速去各处传话,尤其是伙房。”
士兵得令,刚要出去,张机又道:“且慢,让伙房将所有餐具沸水滚煮过,再发与士兵,在疫情控制住前,不可再混用。”
张茉想起刚进军营时看到苍蝇横飞的画面,补充道:“还有,餐具、食物切莫让蝇虫叮咬。”
张茉现在心里很矛盾,既希望这病能治好,又想让它治不好,然而她知道自己是无法左右这场疫病的,师父只要有办法,是绝对要把病治好的。
田丰一脸热切地看着张机,“先生既对此役知道这般清楚,想来定然能治。”
他向张机拱手鞠躬,“田元浩恳请先生,救救我数万将士性命!”
张茉眉毛一挑,这个白面书生样的男子原来是田丰,袁绍身边的大谋士,又忠心又有才,可惜袁绍屡不听劝,最后田丰因刚而犯上,官渡之战后被袁绍杀了,太可惜了!
张机抬手扶他,“田君客气了,在下千里迢迢赶来此处,便是为解此病症,依目前看来,此病并非罕见顽固疠疾,虽不是很好治,却也并未到药石无灵的地步。”
张机取过三张药方,“可否请这三人过来,在下有些问题想请教?”
“自然可以。”田丰说罢立即差人去请人。
张茉瞧过方子,不解道,“师父,这三方子有何奇特之处?”
“并无何奇特,一张主清热解表,另一张主健脾祛湿,还有一张二者兼顾,为师只是想问问,患者服用后都有何反应?”
开方子之人很快被叫来,张机询问过后,知道服用清热药方的,过后高热稍退,腹泻却更甚,而服用健脾药方的,腹泻虽未加重,却也没怎么好转,二者兼顾的,反应是五花八门,极少部分好转,其他要么继续高热腹泻,要么嗜睡,要么烦躁。
张机看着第三张药方,自言自语道:“按理而言,此方开得已是八九不离十,药量虽过了,却也不会半分疗效也无?”
他沉思片刻,让张茉取出纸笔,提笔新写了一道方子,只有简单四种药:葛根、黄连、铁苋菜、黄芩。
田丰握着手上药方,不确定道,“只是这些?”
往常大夫开药,没有写满十种,是不会停笔的,就这简简单单四种,能治好吗?
张机道:“多了未必有用。”
他指着写得最多那张药方,毫不客气道:“这里面有五种药的药效相同,虽然每种剂量皆按正常使用,然混杂一起,药量太过,过犹不及。”
张机又道:“照此方子且先试试,我再配以针灸,或能改善,期间要注意给患者多饮淡盐水,这几日只可喝米汤,其余半分不能给。”
一个胡子花白老头听了,当即冷哼,“还当是什么神医,腹泻者不可多饮水尚且不知?”
这老头便是开了二者兼顾药方的,先前被张机说药量太过,心里已经不满。
其余两人也一脸赞同,腹泻拉的都是水,怎能再多喝水?而且,袁使君为了让病患早日康复,饮食上也多有照顾,伙食比从前好了不少,怎这人所言,却是完全相反?
听三人这样说,张茉倒没觉得他们多无知,不说两千年前,便是在现代,也有不少人起初是这么认为的,甚至还有许多人坚信吃什么补什么的言论。
比如,肾不好吃腰子,心脏不好吃猪心,脑子不好吃猪脑!
张机听后,立时大怒,“庸医误人!”
又质问道:“我且问你,腹泻者为何会死?”
不待那人回答,他便自问自答道:“是因拉的粪便多为水,越拉身体越缺水,你等不给补水,岂非害人命?我先前还疑惑,为何这张方子八九分都开对了,却治不好人,原是因此。”
几人被他说得面面相觑,仔细想想,似乎是这个理。
张机不欲再多言,对田丰道,“若信我,便按我说的吩咐下去,待药熬好,我且去为病患施针。”
其实,这次疫病死亡率高,也并不全是喝水少导致的,而是喝生水。
军中人员众多,每天做两顿饭都极麻烦,现在又是夏天,谁会去烧热水喝?腹泻又喝生水,不死才怪!
情况已这般遭了,再怎么样也坏不到哪里去,田丰只能选择照张机的办法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