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夫子，明月
    山崖绝壁看似陡峭不可攀爬，实际上其间隐着极狭的路径。
    石径的尽头，有一方不大的崖坪，崖畔搭着极简易的草屋，临崖处有个山洞，一条高大的身影就坐在矮凳上，这人穿着一件极名贵的绛紫色衣，面容清癯，下颌几缕白胡子随风飘动，身上的气息看似寻常，却又透露着一股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分明是个头发白的老人，但从他的神情气质上，却感受不到任何苍老。
    不消说，这人就是天下最具传奇的夫子了。
    一个仅比天低上一头的存在。
    不过夫子此时似乎没有注意到玉连城与李慢慢的到来，正拿着刀，专心致志的切鱼。不多时，案板上便堆满了如雪般的薄片鱼肉。这并非寻常的鱼，鱼肉色泽显眼，堆积在一起，仿佛一朵朵盛开的牡丹。
    夫子切鱼的速度快，但吃鱼的速度当然也不满。不时拈起一片薄薄的鱼片，在盛有酱油、姜汁调料的碗中一荡，便迅速送入唇中，然后露出极为享受的表情。
    “夫子，客人已经到了，这种切鱼片的事，还是交给我吧。”李慢慢微笑的走上前。
    夫子似乎因太过专注切鱼片、吃鱼片，这时才注意到两人，看了看一旁微笑的玉连城，有些尴尬的咳咳两声，毕竟客人还未到，自己就先偷吃，总是不太好。
    “牡丹鱼产于深海，肉质极弹，越薄越好，我先给你打了个样，你就照我这样切。我尝了两口，这鱼肉一如既往的鲜嫩弹滑，也不枉你万里艰辛去捉鱼。”
    “哈哈，这说的倒是不错。”
    “孩子长大了，想要出去闯荡，想要自食其力，做父母的可不能因为溺爱，就把孩子关在家里，那可是会闷坏的。”
    “还行。”
    他从夫子手中接过过刀，开始切起鱼来。这位大先生不愧叫李慢慢，切鱼同样是慢条斯理，和夫子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为什么？”
    直到玉连城讲完了，夫子的神情微微闪烁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来到昊天的世界？”
    “这就是……月亮……”
    “破碎虚空？”
    “好。”玉连城颔首，放下筷子，又把天书明字卷交给大先生，嘱咐他道“这本书，我将来可能要用，千万不要弄丢了”，就要先离开。
    “明月？”夫子疑惑道。
    最后更是夫子自己抢过酒壶，一口气喝了大半壶酒，这才悠悠吐出一口气：“可惜，可惜，早知桃山酿的酒竟有如此滋味，老夫当初也不会一股脑的斩尽满山桃。”
    他是夫子，天底下活的最久、实力最高深的人，这几百年来，从来都是别人请他，今天却是他请别人，表现的自然是免不了殷勤几分。
    “明还虚空，暗还日月。修为达到极致，破开世界屏障，飞升而去，达到更为广阔的世界，这就是破碎虚空。在无限的宇宙中，有很多强大修行者，都是通过这种方式离开自己的原生世界。”玉连城悠悠道：“不过很可惜，这方世界不行。”
    “就是月亮。”
    抬起头来，繁星遍布，就见一轮银盘悬挂星空之中。
    “牡丹鱼是最顶尖的美食，从我这后山崖畔看去，可俯瞰整个长安，乃最顶尖的美景，再有你这个天下最顶尖的客人，当真妙得很。可惜……可惜……”夫子拿起筷子，极有风度的夹着鱼片放入嘴里，发出悠悠叹息：“可惜没有好酒，不然才真是齐全了。”
    夫子顿时喜笑颜开，给了玉连城一个你小子很上道的眼神，端起酒杯，品尝了一口，露出极为享受的神情，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当然。”夫子抹了抹胡须上的调料汁。
    “年轻人，不受点打击怎么能行。”
    玉连城饮了一口桃，斟酌片刻，下了一个结论：“没有月亮的夜晚，是不浪漫的。”
    “实话实说而已。”
    “那不妨尝尝我这一壶桃酒。”玉连城取出酒壶，分别个夫子、李慢慢和自己斟了一杯。
    “好的，夫子。”
    “更何况，我是局外人，随时都可以离去。或许你也有本事可以离开，但你舍得这间书院么？你舍得大唐么？你舍得人世间么？”玉连城笑道。。
    “我这天外来客也就罢了，你可是‘原住民’啊，没有昊天的垂青，人类很难从蒙昧时期发展起来，从某种方面来说，它是你们所有人的母亲。昊天将这个世界彻底封闭，其实也是为了你们好，指不定就有什么天外横祸降临。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你这老家伙不但不报答母亲，反而想着弑母，真是罪孽深重。”
    “哦，那你年轻时受过什么打击。”夫子饶有兴趣的说道。
    夫子摆了摆手：“去找皇帝，要是这种小事我都管，那我一天不得烦死啊。”
    刚走出两步，却又突然停住身子：“夫子，你很喜欢月亮吗？”
    “因为它。”
    玉连城笑道：“君陌，君子不行陌路，若连这点打击也受不了，那可就要趁早改名了。”
    “那我送你一件见面礼。”
    一旁的大先生哭笑不得，心头暗自好笑，自忖道，幸好君陌不再这里，不然就要说夫子不讲礼仪了。
    玉连城想了想，又道：“我想让新教传播到大唐境内来，以此进一步削弱昊天的力量。”
    这种级别的精神念力，对夫子而言，挥手就可破除，但他只是呆立着，乃至于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下一刻，夫子也不用筷子，以风卷残云的姿态，将剩下的牡丹鱼片送入嘴中，然后看着正欲挑鱼片的玉连城，露出得意的笑容。
    玉连城目光看向湛蓝晴空：“这方世界几乎全被昊天以无边的伟力封锁，我想这一点夫子你应该深有体会才对。”
    “天外有天，天外天的风景如何？”
    “其实除了明月，还有许多不一样。”
    大唐的亿万百姓，虽然对西陵神殿并不如其他国家那么敬畏，但同样是昊天的忠实信徒，是昊天在人间的力量之源。
    玉连城耸了耸肩。
    夫子摇头道：“我那些弟子能够进入后山，多少有些傲气，平日里虽然不说，但我能够感觉得到。我本意的确是想让你打击一下他们，却没想到，你这家伙这么狠，尤其是对我那二徒弟，他本身可是骄傲到顶点，也就把我和大徒弟放在眼里……”
    “这个呀……”玉连城想了想，斟酌着说道：“我修行天赋好，人长得俊，一路顺风顺水，美人左拥右抱，真没什么挫折。”
    玉连城悠悠道：“倒也无妨，桃一年一开，夫子如现在想要去摘桃，时间也刚刚好。”
    “我这就是尊老爱幼啊，尊敬你老人家的实力，爱护我这样的幼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能够左拥右抱，美人在怀吗？”玉连城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也被称为婵娟，银盘，有很多名字，还有圆缺变化。正如白天有太阳，夜晚也需有月亮。它已不只是悬挂在夜空的一个发光的球体，而是一种符号，是文化的载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夫子翻了个白眼：“你不要说因为你长得英俊，修为又高？”
    “哦？洗耳恭听。”
    玉连城一边喝酒，吃牡丹鱼片，另一边不停的和夫子讲述他以前去往的世界。
    夫子的语气中似乎带着兴奋和骄傲的语气。
    “这样啊……”夫子喃喃自语，看向犹自挂着太阳的天空：“那月亮还真是令人向往啊。”
    夫子夹着一片牡丹鱼，蘸了些调料，扔进嘴里，让切鱼的大先生快一些，不然完全不够吃。他的动作很随意，但他问的问题，却有些惊世骇俗。夫子似乎早已知道，眼前之人并非是昊天世界之人，天外有天，天外来客。
    夫子哈哈一笑，又吃了一口鱼片，笑道：“你一进入书院，我就察觉，你知道我为何现在才让你过来么？”
    实际上，从他先前的问话中，无论玉连城还是大先生李慢慢，都看得出夫子对月亮的确很是喜爱。
    夫子哼了一声道：“不想说就算了，吝啬得很。”
    “你这家伙……”夫子吹胡子瞪眼，一根短棒悄然从衣袖间滑落，落在右手掌中。知守观的陈某，就曾被这根棍子打的不敢踏足陆地。
    夫子摇了摇头：“再说了，昊天与人类的关系，在我看来，更像是一场交易。昊天庇护人类，人类向昊天供奉最纯净的信仰。更何况，你见过有当父母的把自己的孩子‘吃掉’吗？历史上，它可不止一次发动永夜啊，将来说不定还会发动永夜。”
    夫子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没见你之前，我原还以为什么世外高人，原来也是个脸厚如城墙的家伙。”
    夫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旋即眉头一扬：“但你还是没说，你是从何而来？”
    “你这厮……”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拼劲都没有。”
    片刻后，睁开眼睛，先是称赞了一声“好酒，果然好酒”。接着又让玉连城倒酒，倒一杯，喝一杯，倒一杯，喝一杯……
    “快坐快坐，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款待客人了。”夫子招呼玉连城坐下：“这牡丹鱼只产于极北寒域的热海，肥嫩娇艳，天下少有。我这大徒弟听到我今天要请客人，特地去抓来的，回来的时候衣服都湿透了。”
    夫子本身也是和玉连城一般吃鱼喝酒，但渐渐就被玉连城所说的话吸引过去，放下筷子，仔细聆听，连牡丹鱼都没有再品尝一口。
    夫子很傲娇的来了一句。
    “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合作。”玉连城不以为意，目光看向夫子。
    说到此处，悠悠一声轻叹：“或许一辈子没受过什么挫折，就是我最大的挫折。”
    “这倒也是。”
    “还真是果断啊。”玉连城呵呵一笑。
    李慢慢心想夫子当然不会偷吃，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款待客人。
    玉连城点了点头，又摸了摸下巴，道：“先说好，若真是真面和昊天对上了，你出主力，我辅助。”
    夫子撸起袖子，瞪眼道：“你这小子，懂不懂尊老爱幼，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当然是交给你们年轻人去做了。”
    这夜空仿佛比起平日的夜晚要明亮许多，却又不似白日那般耀眼，和煦温柔，如给万物披散一层银色纱衣，空幻而又迷离。
    “这球上还有南极和北极，中间有个赤道，看着跟一裤腰带似的，啊哈哈……”
    于是，夫子眼前忽的一暗，不知何时也置身于一片夜空之下。
    玉连城呵呵一笑，食指在眉心一扣，神魂中焕发出一轮无形涟漪，向夫子涌荡过去。
    “若说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那么最简单、最粗暴的方法就是——破碎虚空。”玉连城呵呵一笑。
    玉连城打开了喝了几杯酒，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我以前住的那世界，其实是个球，平时很难发现。但你如果海上，有船从远方来，那首先看到的，必然是高高的船帆……”
    “纯以景色而论，实际风景都相差不多。唯一让我怀念的，大概就是夜晚那轮明月。”玉连城道。
    “这些当然是主要原因，还因为……秘密。”玉连城笑道：“秘密使男人更有男人味。”
    玉连城一拍桌子，毫不退让。在昊天的世界里，和昊天死磕，他可没有这么傻
    “再说了，我虽然和昊天有恩怨，但人家昊天都亲自下来找你了，显然你对它的吸引力才是最大。在它眼中，你只怕是要比牡丹鱼美味一百倍，一千倍。”
    夫子摇了摇头，短棒收了回去，先前不过是开玩笑而已，他躲了昊天数百年，对于将来迟早会到来的那一战，没有人能够替代。
    夫子看着月亮，这个活了千年的大修行者，看着天空那一轮圆月，忽然生出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他收到了玉连城的礼物。
    收到了一轮明月。
    一轮明月照归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