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阿泽,你上班的地方太远了。”
“是啊,”顾之泽苦着脸,“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你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了,以后谈个女朋友什么的也得有个环境……”
“爸,”顾之泽好笑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在单位附近租间房吧。你这个工作经常加班到半夜三更,上次是你们主编送你回来的,以后总不能回回让人送吧,打车你又舍不得。再说,以后你可能会有很多的应酬,就像昨晚那样,你要是就住在单位附近,那多方便。”
顾之泽摇摇头说:“老爹,你知道东熙广场附近的房租是什么概念么?一居室一个月5000,你儿子我不吃不喝一个月的收入全扔进去都不够,我怎么租啊?”
“那租个距离东熙近点儿的呢,哪怕近一半的路呢。”顾云森一想到儿子的奔波就心疼。
顾之泽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市中心的房租都太贵了。”
顾云森说:“阿泽你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在家没问题的。”
顾之泽笑着拍拍父亲说:“老爹,我当然知道您老人家一个人住绝对没问题,可我真付不起房租啊!再过两年吧,我再攒攒钱。”
“那如果我们把这套房子租出去,然后咱们爷俩都搬去城里呢?”
“爸您别逗了,”顾之泽说,“两居室的房子更租不起了……好了好了,我去上班了,这事儿您别担心了,我要是下班晚了会打车的。”
说完,他潇洒地冲父亲敬了个军礼,一道烟地跑了,顾云森只得微微叹口气。
顾之泽满头大汗地冲进大厦,被强劲的中央空调吹得激灵灵打了个抖,顿时浑身舒爽,等电梯升到12楼的时候,满身的汗都干了,就是渴得厉害。
电梯门打开,顾之泽根本来不及回到工位,直接就杀向了茶水间。推开门的时候,他看到李润野正好关上饮水机的开关。
这个茶水间是四个版员工共用的,里面有咖啡壶、饮水机,冰箱里有冰块有冷饮,可惜冷饮全私人的不算报社福利。饮水机的加热、制冷开关常年开着,只有在水桶里没水的时候才会关闭,而李润野刚刚按下那个键,右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顾之泽立刻掉头去看墙角,那里放着两个饮水桶,空的!
“啊!”他惨叫一声直接倒在了沙发上,“还让不让人活了!”
“怎么了?”李润野慢悠悠地抿一口杯子里的水,皱皱眉说,“真凉!”
“师父!”顾之泽可怜巴巴地看着李润野手里的杯子,这里是12楼,一楼大厅有自动贩卖机,三楼有星巴克,七楼有茶馆,十五楼有间甜品店……
可是顾之泽觉得自己就是涸辙之鲋,那些都是西江之水,况且还是需要斥“巨资”的西江之水。
“有事说事儿,没事我走了。”李润野端着杯子开始迈步往外走。
“师父,”顾之泽从沙发上窜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一次性纸杯,谄笑着说,“分杯水呗。”
“我喝过了,”李润野淡淡地说。
“没事师父,我不嫌弃你!”顾之泽说。
“可我嫌弃你!”李润野说完,扭头走了,只抛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顾之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润野的背影,想想昨夜那个“温柔随和”的师父,竟然有些迷幻的感觉。他再一次深深体会到,师父的心,真的、真的就是海底针!
但是不管李润野的心是什么针,都解不了顾之泽的干渴,他拉开冰箱扫了一圈儿,犹豫着要不要先偷摸喝一瓶饮料解了燃眉之急,再买一瓶放进去人不知鬼不觉……
就在顾之泽要对着某罐脉动下手的时候,一瓶矿泉水递到了跟前。握瓶子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师……师父?”李润野转过头,傻乎乎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李润野。
“给你呀,你不是渴了么?”李润野把那瓶水又往前递了递。
顾之泽傻乎乎地接过瓶子,他突然想起来了,会议室常年都会放着一箱矿泉水备用,李润野八成是从那里顺了一瓶过来。
“师父……”顾之泽摸摸瓶子,常温的,他有拽开冰箱门去拿冻在里面的冰块,一边往纸杯里倒冰块一边抱怨,“你真的那么嫌弃我啊?”
李润野没有搭理顾之泽的话,他盯着那纸杯,说“放两块就行了,放多了太凉。”
顾之泽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他看着那瓶常温的矿泉水,想起一进门时听到李润野说的那句“真凉!”……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第二十五章
顾之泽叼着签字笔在电脑前已经发了一个小时的呆了,马轩处理完手里的照片站起来活动活动脖子,一扭头就看到顾之泽在那里发傻。
“怎么了?”马轩伸过脑袋去看一眼屏幕,刷白刷白的一张word文档,上面只有一个光标在孤独地闪啊闪,“你这一个小时什么也没写啊!”
“没思路,”顾之泽烦躁地挥挥手。他当然没有思路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去想那份“采访提纲”!他现在满脑子都在琢磨一个问题:自己的师父喜怒无常瞬息万变,这蛇精病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好么,自己完全招架不住!
想来自己好不容易才熬过了各种狂轰滥炸冷嘲热讽,顾之泽刚刚觉得自己完全适应了李润野的风格,能够在狂风暴雨下安然如山岿然不动,练就一身的死皮赖脸挥洒自如。
可转瞬之间,高冷变傲娇,腹黑变温柔……
这种变化非常可憎,因为顾之泽惊悚地发现,每当李润野对他展露出那么一点点温柔和体贴时,他都非常高兴,很想再凑上去说点什么或者做点儿什么,甚至摇摇毛茸茸的大尾巴――如果有的话,这样就可以看到李润野笑得更温柔些……
这完全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典型表现!
果然蛇精病的师父就会教出蛇精病的徒弟!
顾之泽痛苦地趴在桌面上,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师父。
马轩对顾之泽的痛苦毫不知情,他一听到“没思路”三个字就非常果断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要知道对于一个玩文字的来说,“没思路”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这没什么可值得担心的。
马轩临走前隔着玻璃墙跟李润野挥挥手告别,李润野掸了掸手指,连手腕都懒得动。
“老板今天又要抓狂了,”马轩轻笑着说,“估计又得等版面。”
顾之泽倏地抬起头,看向那边。
做新闻的对突发事件是又爱又恨,爱它的时效性,恨它的突发性。尤其是《晨报》这样凌晨出刊的报纸,有时候为了等一条突发新闻的稿子,一个版面都不能划版,也不能过审,必须要等文字稿出来,才能排版插图过审签版校对……整个系统都得等着这一篇稿,印刷厂也得全员开工地等着。命好的,延迟个把小时就能出稿,命不好的,会拖到最后一分钟,甚至最终也出不了稿。
顾之泽听说过这种事情,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听马轩这么一说他立刻来精神了。他迅速把马轩打发走,然后拐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师父,”他自动自觉地坐在李润野桌前的椅子上,大眼睛拼命眨着,想要做出一副天真纯良的样子来,“今天是不是要等版?”
“嗯!”李润野微微眯起眼,幽黑的眸子透着了然的笑意,他用下巴点点电脑屏幕问,“想玩玩?”
“嗯嗯嗯!”顾之泽整张脸庞都亮了,拼命地点头,“行么师父?”
“行是行,不过……”李润野抿出一点笑容,狡黠地说,“我总不能让你白玩吧?”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师父您能别这样么!
顾之泽心里呻吟一声简直要晕倒!
看李润野那样子,似笑非笑目光温柔语调轻佻……这哪里是我高冷毒舌的师父?这样的李润野实在……实在……顾之泽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只觉得眼前的李润野让他心跳加速,而且有种极具吸引力的亲近感,让他打心眼儿里觉得“争宠”真的是件有很希望的事儿,胜利在望。
这简直太激动人心了好么!
“到底玩不玩?”李润野追问一句,唇角慢慢勾起来。
“玩!”顾之泽傻愣愣地看着李润野笑,觉得冷冰冰的李润野好看,温柔地笑着的李润野更好看!虽然一个男人去夸赞另一个男人好看有点儿诡异,不过……他喜欢看李润野笑。
“来,”李润野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右边站了站,顾之泽溜过去一屁股坐下。电脑屏幕上reldraw和fit两个软件都开着,这是报纸编辑最常用的排版软件,顾之泽激动地去握鼠标,问:“师父,用哪个?”
“随便!”李润野说,“不过先试试fit吧,这个比较容易上手。”
顾之泽先把广告排在页面下方,然后从稿件库里把稿子一篇篇拽出来,像玩七巧板一样在编辑软件上压缩剪切挪移,想方设法地排出一个美观的页面来。李润野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看着,没有去指点更没有去批评,就这么看着顾之泽一个人玩得高兴。
一张图实在放不进去了,顾之泽犯了愁。
“这样,”李润野飞快地去握鼠标,温暖的掌心覆在顾之泽的手背上,但却没有实际握上去。一秒,也许更短,顾之泽的手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李润野也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鼠标,一个浑然不觉,一个满心激荡。
“你看,这么排……”李润野一边示范着一边说,他微微弯下腰,右手握着鼠标,左手扶住椅背,若有若无地将顾之泽圈在了怀里,距离很近又不会失礼,能感受对方的温度和呼吸却又不会产生压迫感。一个耐心讲解,一个专心聆听,每一个从外面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会心一笑,好一副教学相长图。
可是顾之泽听着听着就忽然有点儿慌了,李润野身上发生了某些让他措手不及的变化,不明显,但是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让他不习惯甚至有些别扭,隐隐地竟然有了不详的预感。那感觉很像一个久病的病人,在某一天忽然发现医生护士家人都对他小心呵护言听计从关怀备至……这分明是要不久于人世了啊!
“师父……”顾之泽喃喃地说。
“嗯?”李润野低下头,看到顾之泽的眼神已经散了――这小子走神走得厉害!
“我……”顾之泽纠结不已的内心完全不知道该问什么。
“顾之泽!”李润野直起腰,声音瞬间直降到零度,“把这图再排一遍!”
“啊!”顾之泽恍然去那屏幕,图文一片混乱,而李润野刚刚说什么了他完全没听清。
“顾之泽,”李润野说,“你的脑子除了用来养鱼,偶尔也该干点儿别的。”
“养鱼?”顾之泽仰着头去看李润野的脸。
李润野低着头,目光冷淡,唇角非常不满地抿成一道凌厉的直线,顾之泽显然把他刚刚讲的那一堆全当了耳边风!这让李润野很不高兴,他希望能把顾之泽教成一个全才,能编能写能摄,他希望顾之泽有一天能牛逼哄哄地站在新闻出版界的顶峰,恣意地n瑟着张狂着,而自己乐意远远地站在一边,看他的八戒变成天蓬元帅。
李润野还记得杨思宁说:赵梓湘想要收他作关门弟子!
这种不着调儿的瞎话,李润野很想把它变成现实。
看到李润野冷成一块冰的脸,顾之泽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这样的李润野才是他熟悉的,他比较擅长应对。
“师父,”顾之泽站起身,低着头摆出十足的悔意,臊眉耷眼地承认错误,“对不起我走神了,您能不能再说一次,我一定好好听。”
李润野沉默了两秒,淡淡地说:“坐下!我绝不会讲第三遍。”
顾之泽用力点点头,迅速坐下盯着电脑屏幕,嘴角抿得死紧,心里却爽翻了天:搞定!我家师父果然吃软不吃硬,小爷我妥妥捏住他。
顾之泽玩得开心,把fit玩了一遍之后又开始琢磨reldraw,李润野拿了报表坐在办公桌前边的沙发上看,目光偶尔从文件夹的上缘溜过去,能看到顾之泽凝眉定目的认真样儿,帅气的小脸微微皱着,大眼睛里亮亮的。
时间一点点走过去,屋子里安安静静,只听到鼠标键盘发出的轻微的“咔咔”声,在一片寂静中,李润野觉得安稳而满足。
李润野扫了眼巨大的电子钟,六点半了,他果断地抛下文件夹大步走过去把手掌覆在顾之泽的肩头,透过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少年紧致的肌肤和硬硬的骨骼。
“八戒,”李润野微微用力,满掌握住顾之泽的肩头,“吃饭去,一会儿该忙了。”
顾之泽恋恋不舍地把眼睛从电脑屏幕里拔出来:“师父,您自己去吧,我不饿。”
他是真不饿,睡到一点才醒,两点半刚吃了顾爸爸做的“午饭”,四点那会儿又尝了一块张晓璇新亲自烘焙的“马芬蛋糕”,这会儿当真一点儿饿的意思都没有。
李润野恶狠狠地看着他,齿缝里蹦出两个字:“不去?”
这是一个疑问句,但是顾之泽马上就听出了惊叹句的意思,他想起自己昨晚大言不惭地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会儿当师父的只不过约个伴儿去吃饭,自己居然都如此没眼力价的拒绝,这着实是作死的节奏。
于是他迅速从椅子上蹿起来说:“去去去,我陪您去吃晚饭,您想吃什么我请客!”
“金鼎轩吧”李润野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顾之泽忙不迭地点头,金鼎轩好,金鼎轩他请得起,摸摸口袋里的钱包,八戒同学非常放心地跟着师父去了金鼎轩。
等两个人从金鼎轩出来时,顾之泽深切地觉得这年月餐饮业的钱实在是好挣,一份福建海鲜烩饭居然要四十多块钱!
“我做的烩饭也不比它难吃,”顾之泽嘟嘟囔囔地跟李润野显摆,“照这个标准,我做的海鲜饭至少能卖三十五!”
“你会做饭?”李润野慢慢地走着,天渐渐暗下来,白天的闷热逐渐散去,最繁忙的审稿还没有开始,正是最适合散步的时候。所以李润野目不斜视地走过报社大厦,循着广场的边缘溜达着。
顾之泽小跟班一般跟在李润野身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会啊,做饭嘛,我从小就会!”
“多小就会了?”
“初中!”
“真难得,那么小的男孩子还学做饭。”
“啊,”顾之泽停顿了一下,“还行吧。”
李润野心里犹疑了一下,他觉得有点儿奇怪,按照顾之泽的性子,这会儿他似乎更应该骄傲地得瑟自己是“勤劳肯干的家务小能手”,而不是“谦虚”地说一声“还行”。
“你妈妈教你的?”李润野随口问。
“我妈妈过世了,”顾之泽淡淡的说,声音没有起伏。
李润野猛然停下脚步看着顾之泽,平时总是嬉皮笑脸张扬狡黠的八戒也跟着停下脚步。身后昏暗的天色沉沉地压着,李润野看不清他的眉目,可那精瘦柔韧的青年身形笔直地站在自己眼前,纹丝不动。
他的八戒说:“师父,我母亲过世很多年了。”
第二十六章
李润野的心里尖锐地疼痛起来。他想到了自己年迈的父母,想到那年和李舸两个人鲜血淋漓地站在父母面前,而父母面白如纸。他也想到了父亲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那个瞬间,向来慈祥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看着自己如同看着一个路人。
最终,还是失去了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父母。
前尘往事呼啸而至,李润野惨然地看着顾之泽,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语言来。
“师父……”顾之泽轻轻地问,李润野的样子让他微微发抖,心里升腾起一种绞痛的感觉,“你没事吧?”
顾之泽有点儿被吓住了,李润野狭长幽深的眼睛里一片绝望哀痛,总是抿紧的唇角微微松垂下来。那个表情他太熟悉了,他无数次从镜子里看过那样的一副表情,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当这副表情出现别人脸上时,自己的心也会跟着绞痛起来。
这个冷若冰霜腹黑毒舌的男人,就这么站在自己跟前,带着满身的哀伤绝望,脆弱无助。
顾之泽忽然很想去抱抱他,但是,他不敢。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李润野的手肘,“师父,你……?”
“嗯?”李润野眨了一下眼睛,深邃的眼睛好像被刷新过一遍一样,迅速恢复了最初,“怎么?”
“你怎么了啊,”顾之泽收拢五指,握得更紧一些,“你的脸色很难看。”
“这不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么,心里有点儿愧疚,”李润野迅速抹去满脸的情绪,诚恳地说,“我不知道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
“没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顾之泽笑一笑,摇摇头说,“我现在就想把我爸爸打发出去,他一个人太寂寞,不过老头子实在太坚贞了,说什么也不肯。”
李润野忍不住乐了,“你都这岁数了,倒想起来给自己找个后妈了!”
“以前太小,不懂,”顾之泽叹口气,“现在懂了,爸爸也老了。以后我会越来越忙,可能照顾不到家里太多,爸爸会越来越寂寞的。”
“或者,”李润野眼睛里有算计的神色,他慢慢地说,“你赶紧找个媳妇结婚,生个孩子陪老爷子。”
“难啊!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都事儿事儿的,你没听说么,现在的女孩子找老公的标准是‘有房有车没爹没娘’!”
李润野忍不住笑了,他太喜欢这个话题了,这个画风太对他胃口了!于是我们的李大老板歪着脑袋,带着几分调笑地问:“女生找不到,那你干脆找个帅哥过日子好了!”
“也行!”顾之泽同样歪着脑袋调笑着说,“不过那个帅哥得先摆平我老子,然后有房有车有闲钱供我周游世界吃香喝辣,还能躺平撅好任□□,家务全包无怨言……这样小爷可以考虑一下。”
李润野默了两秒,一巴掌抡上顾之泽的脑袋:“滚!”
当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滚”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李润野看到电脑屏幕上待审库的图标快要闪成一团花了,这说明库里的稿子已经开始堆积。
“滚,该干嘛干嘛去,”李润野松开袖口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对顾之泽说,“我要干活了。”
顾之泽听话地滚到自己的桌子前构思那篇采访大纲,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堵塞住的思路瞬间就疏通开了,不说文思泉涌吧,至少也是思路流畅,好像灌下去了一整瓶管道疏通剂。不到两个小时,一份完整的采访大纲就新鲜出炉了,他满意地再看一遍,觉得简直天衣无缝,完美!于是洋洋得意地把提纲发给李润野,等着老板闲下来之后再给审审。
好吧,承认了吧,他其实就是想去炫耀一下来着,因为他实在太想听到李润野的称赞了。
不过李润野真没工夫称赞他,今天上来的稿子格外多,他一份份审得浑然忘我,一点儿没发现屏幕右下角的即时通讯图标在闪。
顾之泽在工区里闲逛了一圈儿,把同事一个个送走,直到只剩下两个值班的和在办公室里等版的李润野。顾之泽看看表,离最后一班地铁发车还有一个半小时,他还能再磨蹭会儿,于是大大方方地溜进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你怎么还没走?”李润野一抬头,就发现他的八戒笑眯眯地杵在门口。
“等师父你审提纲啊,”顾之泽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上,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冲李润野眨眨眼,“您要是忙完了就给我看看呗。”
“看完了已经,”李润野靠近椅背里,挑起一侧眉峰看着顾之泽。
“是么,嘿嘿,那……给提点儿意见呗,我好去修改。”顾之泽压不住满脸的笑,他觉得这份提纲李润野一定会很满意。
“意见?”李润野忽然俯过身子,上半身靠在桌子的边缘上,往前探着,他和顾之泽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瞳孔里的自己,然后冷冷地说“意见就是太特么婆婆妈妈了,你以为你是琼瑶么!”
顾之泽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呛得自己肺叶子都在疼。
这是他第二次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直视着李润野的脸,第一次,他看到了满脸的冷漠;这一次,他看到了满脸的温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调笑,一点点的宠爱,如果光看着这张脸,他在一瞬间有种自己在被这个男人“欣赏”着、“看重”着的错觉。
可是……尼玛你那句话是神马意思!
你才是琼瑶呢,你一户口本儿都是琼瑶!
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正是阳刚勃发的时候,自己明明是粗粝剽悍的太行山上一株挺拔的小白杨,怎么到了师父嘴里就成了温柔细腻的南国水乡的一棵水曲柳!
“我怎么婆婆妈妈了!”顾之泽不满地叫嚣。
李润野坐直了,架着二郎腿,曲起左手手肘搭在自己的椅背上,右手随意地放在桌面上,食指轻轻敲桌面,整个身子微微侧对着顾之泽,一副桀骜冷漠的架势。
真帅!顾之泽在心里赞一句,然后悲哀地承认,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越来越严重了。
“你采访个战地记者,”李润野冷笑着说,“整篇提纲全都腻腻歪歪地跟他谈家庭之爱、战友之爱……爱来爱去的你居然能拉出一份三千字的提纲来,顾之泽,你的新闻写作课是拿《一帘幽梦》当教材么?”
“项修齐说了,政局和战事很多都不方便说!”
“他不方便说你就不问了?记者是吃哪碗饭的你不知道?你以为受访者是你老师呢,问一答十,生怕你知道的不够多!”
“那万一要真有点儿什么涉密的说出来了,怎么办?”
“他项修齐一个有二十年从业经验的老油子,要能被你一个入职不到三个月的新手问出点儿什么来,那也是他学业不精丢人现眼,说漏嘴了活该!”
“我要真问出来了你会发么?”
“会!”李润野掷地有声的一个字,像射在地上的水泥钉一样,溅着火花,带着滚烫的热度,凿进地里抠都抠不出来。
顾之泽看着李润野懒懒散散,但是含威藏锋地斜靠在那里,目光冷锐,薄唇带霜。
太他妈帅了!老子的师父真他妈的酷炫狂霸拽!
顾之泽莫名地就很骄傲,他的脑子里回响着刘明远的一句话:
就算天塌下来拍死你,他也一定死在你前面!
顾之泽又感受到了那种岩浆顺着血管滚遍全身的烧灼感,热血沸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好!”顾之泽从椅子上窜起来,“我再去改一份!”
李润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之泽就哧溜一下子跑了出去,身后烟尘滚滚。李润野看着那修长的身影坐在电脑前,安稳挺拔,他按按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剧烈。
十一点半的时候,顾之泽的新大纲出炉了,依然从“家人的支持”作为切入点,但是后面的问题逐渐铺散开来,涉及新华社在中东地区的工作、安全保证、与当地媒体的合作,当然,重点还是项修齐个人的种种“非法采写”。
李润野看着那份提纲,在电脑上用荧光色把最后一部分圈起来,然后问顾之泽:“你觉得这些他会说么?”
“不会!”顾之泽干脆地说,“他违规了,这些都见不得光!”
“那你还问?”
“我们可以做适当的虚化,把一些敏感的东西去掉。”
“你打算怎么让他说出这些。”
“我还记得入职第一课,”顾之泽笑眯眯地说,“当然是用嘴去问啊,我去套套看。”
李润野点点头,眉目舒展开来,慢慢地说:“八戒,看来你的脑子里除了养鱼,多少还是能有点儿别的用处的。”
“师父,”顾之泽赖了吧唧地说,“下次你想说我脑子进水就直说,你徒儿养鱼的脑子不是每次都能领会您的精神的。”
“好吧八戒,那你进水的脑子有没有意识到你又错过了末班车呢。”
“啊,”顾之泽蹦了起来,“糟了!”
“更糟的是,我还在等版,送不了你。”
“不是吧!”顾之泽惨叫一声,旋即又放弃地坐下,抓抓头发说,“算了,师父我今天干脆就陪你好了!”
“我可不打算在办公室呆到天亮!”李润野笑着说。
“那……”顾之泽算计地转转眼珠,“您的休息室借我用用呗。”
李润野看着顾之泽,整个楼层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片昏暗,只有自己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有明亮的光和一个明亮的青年。两个人嘁嘁喳喳地闲聊着,让这个深夜不再寂寞枯燥。
“今天等的是什么?”顾之泽伸个懒腰问,快一点了,如果两点半之前样报送不到印刷厂,今夜就算是白等了。
“今晚全市夜查酒驾,突然袭击,事先没漏一点儿风声,你大师兄去追现场了,”李润野揉揉眼睛,也觉得有些奇怪,“明远该回来了啊!”
顾之泽白天睡的实在是有点儿多,这会儿精神好得很,他说:“师父,我来等大师兄的稿子,反正他最后也是用邮件发到库里,你先去睡会儿,他的稿子到了我叫你。”
李润野刚想拒绝,就听到“叮”的一声,信息提示有新邮件。
“来了!”他马上去开邮箱,“看来没白等。”
邮箱里果然是刘明远的稿子,一打开就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车祸现场照片,一辆黑色英菲尼迪底盘朝上地翻倒在路边,幽幽的路灯下满地的玻璃碎片反射着点点冷光,有一只胳膊从驾驶座侧面的窗口伸了出来,毫无生机地瘫在地上,胳膊上满是刮伤的伤痕,地上凝着一汪血。
看文字描述应该是司机远远地看到在查酒驾,想要加速逃离现场,可是因为喝了酒,加上心慌意乱,在打方向盘时用力过猛,高速飞驰的车子在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下侧翻,连打几个滚儿后撞在了水泥隔离带上才停下。
“我擦!”顾之泽看到那种照片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大师兄太特么幸运了,采个夜查居然都能赶上这么火爆的新闻!”
李润野没搭话,他皱着眉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照片,查了一下照片的拍摄时间,然后直接抄起电话拨号。
顾之泽看到他的师父面色凝重,眉心都打了结,脸上有最深切的担忧。
“刘明远,你还好么,你没事吧?告诉我你在哪里!”李润野对着手机低声吼道。
第二十七章
顾之泽知道一定刘明远出了什么状况,但是他不敢去问李润野,因为李润野现在的脸色极其的难看,急怒攻心的样子,他对着手机厉声呵斥:“刘明远你干这行多久了,你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么!”
“刘明远你不知道我们还有电子刊么,纸报上不登又能怎么样!”
“我就要一篇夜查的简讯而已,你逞什么能去装马路天使!”
“刘明远你再废话信不信我抽你!”
“刘明远你到底伤哪儿了!”
……
顾之泽在一边慢慢地听明白了,刘明远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而他出事的代价就是屏幕上的这张照片和这条新闻。
顾之泽也开始着急,他听不到刘明远说了什么,但是看李润野的样子,应该很严重。顾之泽平日里“大师兄、大师兄”的叫惯了,自然而然的也就生出一种手足情深的感觉来。这会儿也开始着急了:大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顾之泽抓耳挠腮,只得绕到李润野身边,弓下身子,努力把耳朵凑过去,抓着一切空档偷听。渐渐地整张脸都贴到了李润野的脸上。李润野正说着,忽然听得耳边一阵急促的呼吸,一股热气扑来,他微一侧头,眼前立刻花成一片!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两个人的鼻尖几乎都要碰上,李润野满眼都是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