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地,柳如烟”,完颜杰律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
黑衣女子的长剑一颤,竟然生生停在了半空,剑尖距离完颜杰律的后颈只有不到半寸。
夜色里,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却听得清他念出来的诗词。
“花落地,柳如烟”,那只是其中的一句。
完颜杰律也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忘不了她的声音。
“花落地,柳如烟”,正是自己为她而作。
......
三年来,慕名登上杭州百花阁的人无数,但只有三个人凭着诗词之作打动过柳如烟。
其中之一就是这首《鹧鸪天?登楼》:
『江南烟雨柳叶翩,百花丛里觅青莲。
泛舟误入晓寒处,离水才知秋满园。
花落地,柳如烟,琵琶一曲词几篇。
登楼只怕惊香语,提笔捎来一纸闲。』
这首词深得柳如烟之心,她甚至把它写在了一纸折扇之上,藏于枕边。
赋词之人,柳如烟也记得。此人自称姓叶名律,河北大名府人氏,虽是年逾不惑,但却儒雅俊朗,谈吐举止也绝非那些登徒浪子可比。
二人品茗、谈诗、论画,谈得十分投缘。
不过二人只此一面之缘,随后柳如烟就夜袭了府衙,上了莫干山。
完颜杰律能感受到颈后的森森凉意,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死。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见了一双熟悉的明眸。
“柳娘子,真的是你?”
柳如烟没有回话。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此人,眼角竟不住地微颤。
虽然他如今腰束玉带,头戴貂皮帽,俨然一身金人的装束,但那一脸俊朗儒雅正是叶律无疑。
柳如烟长剑未收,却也未再向前。
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在此地再见到他,更没想到他竟然是金人。
柳如烟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此人,但当听到那句词时,内心的私藏却突然涌出。
手中的剑再快,却也刺不破内心的羁绊。
只是片刻的犹豫,又有金兵杀了过来。
“小姐,当心!”翠荷挥剑拔开了一把正劈向柳如烟的弯刀。
柳如烟如梦初醒。她心一横,陡然欺身向前,瞬间将剑横在了完颜杰律的脖颈上。
赶来的金兵皆是近卫,都认得完颜杰律,见七王子被擒,一时也不敢再贸然向前。
“图找到没有?”柳如烟问道。
“尚未找到。”翠荷回道,“车马太多了。”
“那先走吧。”柳如烟不再犹豫,押着完颜杰律向北面山披退去。
金兵被截为了两段,困在山谷里的本就不足千人,群雄一阵砍杀之下,已死伤大半。等到武松再率人转身杀回时,金兵已是完全陷入苦战。
人群中,武松忽然发现有一人很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只见那条汉子手中一柄朴刀,刀法简单粗暴,在金兵群中左冲又突,甚是勇猛。
忽然,一名金军百夫长从斜刺里杀出,抡着开山爷向汉子劈来。汉子急忙侧身横刀招架,刀斧相撞,汉子手臂一震,勉强接住了这一斧。
不过,此时旁边一名金兵也已挥刀砍来,眼见而汉子已是来不及躲闪。
弯刀连同着半截手臂从汉子眼前飞起,接着又是刀光一闪,那名金军百夫长也一声闷啍,倒在地上。
那汉子惊魂未定,“多谢大......大师,原来是你。”待他看清武松模样,顿时又惊又喜。
“你是......”
“大师忘了,在下莫干山曲正风啊!”汉子道。
武松终于想起来了,此人正是莫干山的二当家,人称“赛周仓”的曲正风。
看到了曲正风,武松心里顿时一动,“原来是你,那敢问柳娘子可也来了?”
“来了。”曲正风道,“方才她见有金兵往山坡逃去,她就追了过去。”说着,曲正风用手一指。
“好!稍后再叙。”话音未落,武松已是飞身而去,直奔曲正风所指方向。
先见到柳如烟的是亥言。
在得知有人先动手之后,亥言就一直想看看究竟来的是何人。
在群雄杀出之后,他也趁着夜色,在山林间飞纵,往东面山坡而来。
山坡上,一群衣甲不一,蒙面裹头的人正和金兵激战,一看就不是正规的宋军。
不仅如此,这群人的武艺也看起稀松平常,往往二三个人才能战得下一名金兵。若不是他们先以弓弩突袭,加之金兵腹背受敌,这群蒙面人怕是要自寻死路。
不过,蒙面人中也有例外。
只见那人一袭黑衣,黑纱蒙面,一柄长剑在手,夜色里只见寒光跳跃,所到之处,金兵皆中剑倒地。
亥言虽看不清此人是谁,但这剑法太熟悉了。
尤其是在豹林谷听过无涯子解剑之后,这套从诗句中悟出的无涯剑法,他虽不知其招,但却已深悉其意。
这不正是柳如烟吗!
原来柳如烟押着完颜杰律向北坡退去。到了后山之后,她又挂念着手下的众兄弟,随即将完颜杰律绑在一棵树上,并留下翠荷看守,自己又返身杀了回去。
柳如烟杀得痛快,亥言也看得过瘾。
待柳如烟四周再无活着的金兵时,亥言飘然而至,落在了她面前。
“柳娘子一向可好。”亥言笑嘻嘻道。
“小和尚,是你!”柳如烟这回只有惊喜,再无惊愕。短短时间里,居然连连遭遇故人,也让她不禁心潮难平。
“不光是我,还有呢。”亥言调皮道。
“武大哥也来了?”柳如烟眼睛一亮。
“那是自然。不过这会儿估计还在拿金人撒气呢。”亥言道。
“小和尚,你又在背后说我什么?”说话间,武松不知何时已飞身而至,一手拍在了亥言的光头上。
“武大哥......”
“妹子。”
夜色里,柳如烟摘下面纱,四目相对,却一时无言。
“好了,这回你可以放心了吧。”亥言冲着武松道,“这道劫得也算是值了。”
虽是故人重逢,万千牵挂涌上心头,但在这兵戈之地,自是也不便先过多叙谈。
于是众人先合兵一处,合力杀散了山谷中的金兵。随后,众人和静觉和令虚等人会合,一清点,截下了足足有二三百车。
山谷外,增援的金兵还在陆续赶来,只是谷口被车马堵住,一时无法大军杀进。
令虚则让丰赫扬和驾连山率二百人,以弓弩封住谷口断后,且战且退。
如今的问题是,如此多的车马,该拉往何处?
“由此往西约三十里,有一处太公山,奴家之前一直在山中驻扎。”柳如烟道,“我等可先引车马往山中暂避,各位以为如何?”
静觉和令虚也正愁夺了这么多车马,该如何处置。因为刘浩已奉宗泽之令,率本部人马向东往开德府而去,此地方圆五十里之内再无宋军驻扎。一听柳如烟此言,也正中下怀,欣然接受。
不过,即便是有了去处,这几百车也不可能悉数带走。最终柳如烟提议,将装载着书画典籍的拉走,令虚也点头称是。
除此之外,其余车上还有不少礼器、法物、舆服等,皆是皇家御用之物,但也只能舍弃。毕竟,金人大军在后,拖着几百车重物难以脱身。
主意已定,众人也不再迟疑,押着挑选的车马一路向北出了山谷,再折向西行。
当然,除了数十车书画之外,还有一个俘虏:完颜杰律。
一路上,武松和柳如烟并马而行。
柳如烟所骑的正是亥言的那匹汗血宝马,亥言执意要让于柳如烟,他自己则坐在一驾牛车之上,悠然自得。
说起杭州一别之后的事,武松让柳如烟先说,因为他还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将陈琦之死告诉她。
原来,在得知汴京城破之后,柳如烟就和曲正风率领二百人离了山寨,一路北上。
柳如烟也知道,她这点人马于汴京之围于事无补,也不适合和金军正面交锋。于是她过了黄河之后,就带人隐于太公山山中,伺机而动。
三日前,柳如烟也得知了金人将押送书画典籍北归的消息。而柳如烟此番伏击金人,也正是为书画而来。
确切地说,她是为一幅画而来。
这幅画就是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这幅传世名作一直被历代文人墨客奉为丹青圭臬,无数帝王将相也为之痴迷。
不过,柳如烟欲劫此画,却是另有缘由。原来,她在豹林谷时,曾听师父无涯子说过,这《洛神赋图》虽是画作,却暗藏了天数变化之玄机,若能破解其中玄妙,即可知天命,甚至可以逆天换命,扭转乾坤。
而此画一直被那官家视为私物,藏于御府之中,不见天日。直到如今,国难突降,殃及书画,也才让柳如烟动了杀机。
“这就是你暂时留下那金人性命的缘故?”武松问道。
“确是如此。”柳如烟有些心虚,但不知道该如何和武松说起此中纠葛,“此人精通书画,手中必有画谱,应该知道这幅神作的下落。待我等安顿好,问他即可。”
“你如何知道他精通书画?”
“嗯......”柳如烟不禁一慌,“若是他不精通此道,金人怎会让他领军押送呢?”
“也有道理。”武松点了点头,“毕竟他好歹也是个金国王子。”
“什么!他是金国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