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还有第三个世界?”武松看着小和尚,眼神的变化已经越来越复杂,就像看着一本天书一般。
“不,是介于灵界和凡间之间,被灵力封印的一个五行道场。”小和尚心里在盘算着,应该如何向武松解释清楚。
罢了,还是问问题吧。
“这五年来,武都头可曾出过寺门?”
“没有。”
“可知寺外的情形?”
“出家人自然不问世事。”
“那这五年来,武都头可曾在寺内见过香客?”
“我不是知客僧,也从不去前殿,自然是没见过。”
尽管对答如流,但这三个问题问完,武松心里又多了几分疑惑。
武松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没有逃过小和尚的眼睛。至此,他也明白,只有武松心中的疑团越多,就能越快地让他接受那个他想象不到的现实。
所以,接着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武都头每日上早课时,敲木鱼领颂经文的都是玄空师兄。用斋饭时,武都头必是坐在靠东窗的第二桌,同桌的一定是玄念、玄觉、玄静三位师兄。午时过后,武都头总会在诵经堂门口遇到同净方丈,互道佛号。晚课时,同济师叔总是会领诵《金刚经》第七卷......”
看着小和尚滔滔不绝,武松脑海里浮现的景象居然丝毫不差......的确,在这座寺院里的生活是如此平静而毫无波澜,他一直以为这就是出家人该有的生活。
现在细想之下,这种平静却似乎更像一潭死水,古井无波,周而复始。
看到武松神情的变化,小和尚决定趁热打铁。
“这五年来四季轮回,武都头可觉得有何蹊跷之处?”
“春去秋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啊……”
“可是每年都有大雪,漫天飞白?”
“冬雪确实是每年都来。”武松想了一想,每年雪落之际,自己都会在院中把醉拳练上数回,而且专等雪满亭院,将化未化的时候。
因为,此时院中青石板上的雪面已经光滑无比,更加考验下盘的功夫。练起醉拳形醉意不醉的身法来事半功倍。
“难道这雪也是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武松愈发地一头雾水。
“那武都头可知,这杭州乃江南之地......冬雪可是稀罕之物。”
身为山东人,武松自是见惯了冬天下雪。所以每个冬天都有雪,并不会让他觉得奇怪。但现在想来,这每年的大雪确实来得太过相似。
“武都头可能还未曾留意,这五年来,寺内每年都会有三场大雪,而且都在大雪、冬至、小寒这三日如约而至。”
寺内?武松眉头又是微微一皱。
表面上,他是个体格雄健的大汉,但一生行走江湖,绝非一个只会鲁莽行事之人,心思足够缜密。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十字坡一眼识破孙二娘的人肉买卖。
这会儿,小和尚话里的“寺内”二字自是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武松的敏锐显然是小和尚正想要的,他觉得是时候了,“其实,这寺里,除了你我之外,一切万物万象皆是灵力所为,是真正的与世隔绝之地。”他缓缓说道。
“你是说,这偌大个寺院,这一众僧人都不是真的?”武松不由睁大了双眼。
“不止这些,包括亭台楼阁,树木花草,雨露霜雪,凡是你在这座六和寺能看到的,都是灵力之下的灵象。”
咔嚓,武松右拳一挥,已经裂开的那只条凳又被打断了一截。“这也是,你说的灵象?”
“万物皆有灵,灵象也是生命,只是换了个躯壳而已。但在这封印里的灵象都是我们借灵力而化,循法而存,依律而行。”
小和尚突然觉得这么说太过玄幻,于是又想了想说道:“这里的一切万物万象都是受灵力所控,就像是木偶或者是傀儡。每时、每日、每年循环往复,营造一个让你安心于此的世界。”
小和尚的每一句话,武松都听得很清楚,但他的每一句话,却把武松不断地拉入更深的迷茫中。
他不想相信小和尚说的一切,或者说是不愿。但似乎已经由不得他。
武松缓步走到了门口,望了一眼门外已是万籁俱静的世界,又抬头看了看星光闪烁的天空。
“贫僧也有几个问题。”良久之后,武松回身说道。
“但问无妨。”小和尚微笑着,起身倒了一碗水,双手捧着送到了武松眼前。
武松看着眼前这碗水,水波在碗中微微荡漾,自己的模样在水中隐约可见,却旋即在涟漪中破碎开去。
神驰片刻,他接过水碗,一饮而尽。冰凉的水顺喉而入,直通心脾。
“那我究竟是一个魂灵?还是一个凡人?”武松放下水碗,正色道。
“你是一个魂灵,这没错。但你是不是一个凡人,眼下还难以定论。”小和尚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喝了一大口,稍微思索了片刻。
武松究竟是不是凡人,小和尚的确还没有答案。因为,自古以来,只有凡人逝去之后,其魂灵才会进入灵界,有人才会有灵,灵灭则是生命的彻底终结。
然后,眼前的武松却是先有魂灵在灵界出现,须臾间登灵坛,入圣殿,聚念力而幻化成“人”。循天道,人灵有别,已获人形的武松自然该回凡间。然而,他究竟该不该属于凡间,没有人能知道。
“我只能说,你是一个世所未有的存在,无论对是灵界还是凡间而言。”小和尚说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以我的修为和道行,如今还解释不了。”
“那你为何要装成哑巴?”武松问道。这原本该是他早就想解开的疑惑,此时想来,其中也必和这个荒诞的故事有关。
“你终于想起这事来了。”小和尚嘴角微微一笑,“你其实应该还想知道,我为什么和郓哥长得一般模样,对吧?”
“是。”虽然武松心里又是一震,但经过这一夜的种种怪事,小和尚的这一问也算不上什么意外了。
“那我来问你,武都头在寺中与何人最亲近?”小和尚狡黠地一笑。
“自然是你。”
“那这和我长得如郓哥一般模样可有关系?”
“当然有。”
“如果我会说话,那我们是不是会说很多话?”
“可能会无话不说。”
“如果我们说很多话,我会不会有言多必失,说漏嘴的可能?”
“或许会。”
“那如果我既想成为你亲近的人,心里却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不想被你看破,该如何?”
“所以,你就装了五年的哑巴?”
“对,因为这样最安全,也最省事。”
武松不由苦笑了一声,“你一定要这么做?”
“是。”
“为何?”
“因为我答应过大师兄,在封印解除之前,不能再有意外。”
“什么是意外?”
“你就是一个意外。”小和尚陡然间提高了嗓门儿说道,“因为你是创世以来,第一个因念力而生的魂灵,你回到凡间后发生什么,我们还不得而知。所以将你封印于此,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说完这句话,小和尚不由长吁了一口气。武松能否全然明白这一切,他其实也心里没底。但他知道,这些话他总得说出来。
武松又陷入了沉默,面对突如其来,却又匪夷所思的这一切,沉默似乎已经是他最后的扺抗。
但沉默却抵抗不了对解开疑惑的渴望。
“那我究竟该如何称呼你?”武松突然问道。
“灵坛十二灵守,我排最后一位,亥言。”小和尚微微一笑,“当然,你依旧可以叫我小和尚。”
“对了。”亥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不是我像郓哥,而是你觉得,我像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