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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是一副面具。
当你需要时,戴上它;当你不需要时,就将它摘下。
普洱看见卡伦的双手在轻微地颤抖,它一开始觉得卡伦是疼的,但慢慢发现好像不是,因为它留意到卡伦的眼角流下了泪水,从他脸上戴着的这副死灰色面具边缘滴淌下来。
这一幕,让普洱有些心疼。
它跳到了卡伦身上,攀附上了卡伦的肩膀,伸出肉爪,帮卡伦轻轻擦拭脸侧的泪痕。
“哭什么,狄斯早就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应该觉得开心。”
说着,普洱又换到了另一侧肩膀,继续伸出肉爪,给他擦泪。
“其实,这些年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越是天才,就越是痛苦,因为他走得太快了,所以当他意识到这条路不对时,却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这就是天才的悲哀。”
普洱落在了卡伦大腿上,两只前爪攀在卡伦胸膛位置:
“每个长辈都是对晚辈有期待的,这无所谓开不开明,哪怕他们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是希望自己的晚辈在走上他们这条路时,可以少走一些弯路,可以避开他曾犯下的过错,可以走得更好,走得更远。
我也曾疑惑过,疑惑为什么狄斯会这么喜欢你,这种喜欢,甚至已经超越了血亲关系上的喜欢。
现在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狄斯在你身上,看见了弥补他自己缺憾的机会。
这是一种传承,卡伦。
狄斯不会离开你,他只会站在门口,看着你背着行囊远行,目光深远。”
普洱在安慰着,但它发现自己的安慰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先前它帮卡伦擦去的泪痕,此刻又被新的所覆盖。
它再次跳上了卡伦的肩膀,但这一次想要继续帮他擦拭眼泪时,它却停住了。
没人比他更懂得开解人和开解自己,自己对他的这些安慰,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
他现在可以哭,因为他现在戴着面具。
不过,普洱还是提醒道:
“面具的作用已经结束了,如果你想,可以摘下来。”
卡伦开口道:
“我会戴着它,等狄斯回来。”
少顷,
卡伦又补充道:
“狄斯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
……
教堂。
完成了血祭仪式的狄斯站在台中央,脸色逐渐苍白。
拉斯玛靠着长椅站着,现在的他,反而是最轻松的,因为事情早就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甚至,他心里还有一点点的小快意;
因为,事情应该也超出了后面站着的那三位的掌控范围。
瞧瞧,
三位神圣的神殿长老,他们刚刚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吧:
互相拉扯,
互相吵架,
互相阻拦,
最后,
再一个个的震惊;
简直就像是一个神仆在一个山野乡村里传教,乡民们从不屑到疑惑最后到瞠目结舌。
拉斯玛深吸一口气,尽量维系住自己的表情严肃,否则他真的很害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他以前一直疑惑,疑惑自己为什么每次沾染到和狄斯的事情后,都需要去重新调整一下心境,他觉得原因不仅仅是他们曾经是年轻时的竞争者。
或许,
在他心里其实是有一种对狄斯的崇拜的。
他还记得年轻时,自己站在狄斯身侧,一同接受来自盖勒长老的召见;
他亲眼目睹了狄斯当着神殿长老的面,将秩序比作了一副面具。
是会被他影响么?
不是,因为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追上狄斯的脚步,以前只是觉得有段距离,现在是发现人家根本就不在地上。
他所反感的,可能只是那种油然而生的崇拜情绪吧。
拉斯玛毕竟不是老霍芬,老霍芬是个一辈子走学术路线的老学究,一生都在压抑与枯燥之中度过,所以当初听说狄斯的事迹时,他几乎就没有什么抵抗力,后来更是能毫不遮掩地说,狄斯就是他这辈子最崇拜的人。
可拉斯玛不同,他曾也是骄子之一,卑微的出身,优秀的天赋,让他在教会里也曾被誉为升腾起的亮星,真要让他去崇拜一个同辈人,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不过,
现在好了;
拉斯玛只觉得身心愉快,反正《秩序条例》和《秩序之光》这两本书都已经被他暂时丢在了地上,此刻他只是拉斯玛,没其他身份。
抛开身份所带来的各种枷锁,他现在倒是能够以一个“自由”的灵魂视角,去欣赏此时的狄斯。
终于,
伴随着舞台下那座简易传送法阵的再一次闪光,中年狄斯重新回到了这里,脚下的传送法阵,也随之破碎,这毕竟是“两次性”的东西。
另外,短时间高频率的在各个阵法中传送,给中年狄斯也带来了极大的负荷,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半透明了,只剩下胸口位置的神格碎片,依旧还有着清晰的光泽。
它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心脏”,正支撑着现在中年狄斯的架构。
紧接着,
中年狄斯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了亮晶晶的粉尘,逐渐飘逝。
最后,只剩下那一枚黑色的神格碎片,被狄斯拿在了手中。
狄斯一边端详着一边开口道:
“要么?”
这个语气,像是逛街时拿出零钱挑逗路边的乞讨者。
但西蒂还是咬了咬牙,走了过来。
秩序神殿遭受的损失,已经发生,所以,现在真正应该抓住的,是现在可以拿到的收获。
西蒂走到了狄斯的面前,看着狄斯,摊开了手。
狄斯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神格碎片,又看了一眼西蒂,然后很是随意地将这枚神格碎片,
丢在了地上。
神格碎片不会那么容易破碎,落地后的它,也是被一层黑色的光晕所保护,但这个动作中所流露出的那毫不遮掩的轻蔑。
西蒂开口道:“狄斯,有时候真的很没有必要去彻底惹怒一个人。”
狄斯摇摇头,道:“我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人是否被我惹怒过的基础上,而且,你误会了,我轻蔑的不是你,是这三个一直折磨着我的所谓神格碎片。”
西蒂手掌一翻,那枚神格碎片飞起,落入了她的掌心。
而此时,
狄斯的脸上,青筋已经浮现。
无论是先前的将自己“一分为三”,还是那场血祭仪式,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另外,
还有一个巨大的消耗,只不过在场的三位长老以及拉斯玛,并不知晓。
那就是……
此时教堂外,秩序之鞭的大部分人都手撑着地面平复着自己先前快速撤回术法对自身所造成的伤势。
西蒙一边在喘着气一边在滴淌着冷汗,
在他的脑海中,
不断回响着一段话:
“我们的秩序之神,根本就不是真神。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去成神!”
在教会中,听到这种呓语,意味着自己的信仰开始不坚定,正在被“污染”。
西蒙很清楚,污染自己的源头在哪里,就在眼前这座教堂中。
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在他身旁,有一众自己的手下和同僚,大家都在喘着气,可是,西蒙并不清楚,这批人中,到底还有多少人和他一样,也听到了这股“呓语”;
甚至,
更外围的那群布置阵法的红衣神职人员,他们中,是否有人也听到了这些话?
所以,这一次的污染源,到底有多大?
其实,这些都不是让西蒙最惊恐的,因为类似的信仰污染事件并非没发生过,在各大教会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
他居然在犹豫:要不要上报?
……
“接下来呢,狄斯。”
盖勒看着狄斯问道。
一个人,能凝聚出三枚神格碎片,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但狄斯做到了。
可再大的天才,也有他的局限性。
因为天才很多时候只属于他这一个时代,而教会的沉淀,却能横跨整个纪元。
这也是盖勒认为狄斯为什么要选择谈判的原因所在;
因为狄斯自己也清楚,他是不可能一个人单挑完整个秩序神教的,他做不到。
秩序神教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秩序,只在拳头之上。
狄斯的拳头,还不够硬,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巨大的软肋,他有家人,同时,他在乎家人。
盖勒觉得,如果狄斯选择进入秩序神殿,依靠他所拥有三枚神格碎片的优势,他在秩序神殿中的地位,也能很快得到提升。
超过自己尼文以及西蒂这是必然的事,甚至若干年后,成为下一代秩序神教坐上秩序神座的那个人,也不是没可能。
也就是,秩序之神之下的,第一人。
但他选择了拒绝,而且是不容分说的拒绝。
因为……他害怕被吞掉么?
我在想什么!!!
盖勒猛然醒悟过来,灵魂深处传来了一股颤栗。
身为神殿长老的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大不敬的想法?
是因为眼前这位神教的真正天才,选择了对秩序之神的背弃?
因为你可以认为天才是短暂的,但你无法否认的是,真正的天才,他必然拥有普通“庸人”所没有的感知,可能就是简单的一个低头抬头,他就能看见别人终极一生都无法看见的风景。
盖勒开始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暗下主意,等回去后要想办法破除掉誓言,同时还要尽可能地洗去自己神性上对今日之事的感知。
目光闭起,再睁开;
盖勒开口道:
“狄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自爆了一枚神格碎片,又交出了一枚神格碎片,又举行了血祭仪式,你已经很虚弱了,这种虚弱,是不可逆的。
最重要的是,
哪怕你已经交出了一枚,但你现在身上,可还有一枚呢。
盖勒一时有些替狄斯担心,他是真心欣赏这个曾经站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在当年,一直在教会学校体系晋升到教会中枢一路耀眼被誉为秩序新星的拉斯玛,和他站一起时,盖勒就觉得拉斯玛是怎么看怎么平庸。
而那位年轻人就算是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盖勒也依旧没有选择对他进行惩戒,甚至心里都不愿意和他生气;
或许,那时的他就有种感觉,眼前这个小辈年轻人,在不久后,应该会在秩序神殿里陪自己一起品着红茶,探讨着秩序的真谛。
因为你已经把他当自己“同辈人”或者叫“同阶层”人了,一些玩笑,也就可以开了。
玩笑开得是否过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开玩笑人的身份地位。
不过,盖勒又很快释然,眼前这位,需要自己担心么?
今日教堂里发生的一切,早就超乎了他来之前的想象,他肯定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狄斯指了指西蒂手中的那枚自己先前“赏赐”的神格碎片,
道:
“过去会影响到现在,但过去,可以选择忘记;可一旦失去了未来,那过去也将失去存在的根基。”
这是一句警告,在场的四人都听懂了。
这枚神格碎片来自于中年狄斯,是过去的狄斯,也就是说,虽然神格碎片已经在西蒂手上了,但真正意义上掌握着这枚神格碎片的,依旧是现在的狄斯。
西蒂现在手上拿着的这枚神格碎片,是可以被狄斯控制引爆的。
甚至,哪怕送去神殿内,也无法被解除这一联系,因为中断它和狄斯之间的联系等同是否定它的存在。
狄斯的脸色,还在继续变得苍白。
“我现在已经很虚弱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已经进入了不可逆的衰弱状态。
所以,
我会选择回到家里,在我的床上,完成自我封印后,进入沉睡。
我只会保留最后一点点的意识,可能,只够我苏醒一下。
我要‘看’着我的家人,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
如果他们不得平安,如果他们不得幸福,如果他们遭遇了报复……
你们带回去的我这枚神格碎片,会立刻自爆。
而我,也将会从床上坐起,通过秩序之门,来到秩序神殿。”
“秩序神教不会做这种低级的事。”尼文说道,“不会将报复落在普通人身上,尤其是你的家人现在和以后,都已经被你抽干了灵性,断绝了进入教会的可能。”
狄斯翻了一下眼皮,道:“我说过,我不喜欢把未来的寄托于所谓的承诺上,所以,我选择自己‘看’着。”
“期限?”盖勒问道。
“在我这具身体,彻底腐朽、失去生机,在我死时;
如果一直到那时候,我的家人依旧平安幸福地生活着,那么,现在我体内的这一枚神格碎片,也将在我死后,由秩序神教,由你们来回收。
我不像你们,我对依托于秩序神殿获得生命的延长并不感兴趣,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寿命的长度一直是一个让我感到苦恼的问题。
如果我能英年早逝,如果我能中年亡故,可能问题反而好解决得多。
所以,
按照我这具身体的年纪和老化程度,在床上,还能躺十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对于你们而言,都没有特别大的意义,不是么?
我反感的是秩序之神,但我从未反感过秩序神教。”
“好,我相信你,狄斯。”盖勒回答道。
尼文也跟着点头;
西蒂则毫无表示;
拉斯玛心里则有些唏嘘。
在秩序神殿遭受冲击毁坏已成定局的情况下,能先带回一枚神格碎片,再在若干年后,还能再收回一枚,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
因为在大家认为狄斯只有一枚神格碎片时都不愿意撕破脸,更别提现在,狄斯还掌握着两枚。
狄斯微微弯下了腰,用一只手撑着那他给信徒们宣讲时的台面以维持平衡,开口道:
“所以现在,还有两个问题。”
西蒂开口道:“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狄斯点了点头,道:“好,现在是一个问题了。”
盖勒开口道:“说,秩序神教能做到的,会去做。”
“不,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原本第一个问题是,虽然我现在灵魂和肉体都很虚弱,但现在回去封印沉睡的话,剩余的,还是有些多。
原本第二个问题是,今天场面很大,来的人也很多,造成的影响也很大,但终究没有真正意义上打一架,觉得有些遗憾。
现在,先前的两个问题都不用问了,只剩下一个问题……”
狄斯伸手指着西蒂:
“你今天的话,可真多。”
话音刚落,
狄斯的身形自原地消失,出现在了西蒂面前。
西蒂双眸一凝,其身前当即形成了一道秩序屏障,阻隔住了狄斯,同时,其他术法也在酝酿,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术法的施展已经不用那么多琐碎的过程了。
然而,西蒂手中的那枚属于中年狄斯的神格碎片在此时忽然一闪,直接打断了西蒂的施法进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封印住了西蒂体内的神性;
哪怕只是一瞬,但此时狄斯可是就在她面前。
最重要的是,三位神殿长老是意识投影过来,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所使用的身体并不是他们的本尊,所以原本本尊可能拥有的应激防御手段或者是贴身的圣器,在此刻是没有的。
此时的西蒂,在这一刹那,是完全是不设防的状态。
狄斯的左手,直接掐住了西蒂的脖子,身形快速向教堂外奔去。
西蒂的身体被狄斯压在了地上,一路推移行进,使得教堂中央的地砖处被刨出一道长长的沟壑。
在这一过程中,西蒂不停地用术法进行抵抗,而狄斯也是一样,不停地对其进行抵消与化解,双方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进行着常人……甚至是连拉斯玛都有些难以理解的密集交锋。
眼花缭乱的神性碰撞,匪夷所思的术法消融,晦涩深奥的规则摩擦!
但最终,
狄斯成功将西蒂拖出了教堂,
这座教堂上方有一座十字架的标杆建筑,
狄斯提着西蒂飞升而起,将西蒂整个人,甩向了十字架,十字架的尖端捅破了西蒂的胸膛,她整个人被挂在了上面。
“秩序——囚笼!”
西蒂被封印在了十字架上,虽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愤怒到极点的目光,却无法动弹。
狄斯无视了她的目光,
转而落回了地面,
在四周诸多秩序神教高阶神职人员的注视下,
狄斯拍了拍手,
道:
“累了,回家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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