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蒲,特派员和报务员的接应工作很重要,你要亲自负责,绝不能出差错。”老彭抽了口烟认真说道。
作为地下党山城市韦的第一负责人,老彭并不接触具体的业务,每项工作都有专门的人员负责,比如情报工作就由副书计老蒲主管。
老蒲,贵省林城人,二十年代入党的老资格,曾长时间在西南地区执行秘密任务,对敌经验异常丰富。
西南时期,他更是政保局侦查部的情报教官,学生遍及大江南北,是山城市韦内数一数二的情报专家。
听到老彭的嘱咐,老蒲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果党特务目前都在盯着日本人,咳咳,特派员和报务员不会出问题,咳咳。”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老彭皱起了眉头,但想到对方的资历和身上的伤,他只好强忍怒火再次提醒。
“老蒲,我们不能将组织的安危寄托在敌人的粗心大意上,这次来山城的特派员肩负着重要任务,你不要大意。”
“好好好,老彭,我知道事情轻重,你不要生气嘛,咳咳。”老蒲见其发火,总算是端正了态度,咳嗽愈发频繁。
看到他这样,老彭掐灭烟头关心道:“你的身体还好吧?”
“还行,当年被捕时留下的旧伤,这些年没有及时治疗,一到冬天就犯病。”老蒲轻笑,言语间似乎带着怨气。
老彭的目光从对方脸上扫过,心中忽的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沉默片刻之后开口问了两个问题。
“有没有人向你打听这件事?临江门那边你做了什么安排?”
老蒲闻言从怀里掏出怀表瞄了一眼,用力吸了口气压住咳嗽,有些不乐意地回答道。
“我知道党的秘密工作纪律,要做到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任务内容,老彭,你要相信我。
就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侦查员已经在临江门建立了监视点,提前确认和排除风险,直到特派员安全抵达,到时会有警卫护送他们至住所。
我在市区找了一栋小楼,隔壁就是内政部杨副处长的住宅,此人跟果党情报、警务系统关系颇深,特派员住在那会很安全。”
说完,他看着老彭,貌似不经意地问起了一件事,这让老彭瞬间提高了警惕,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书计,特派员这次来山城,是不是为了筹措物资,如果是,咱们要不要跟秘密电台通报一声,双方找机会接个头,如此也好开展接下来的工作,你觉得如何?”
听着老蒲的话,老彭的心往下一沉,表面上却装作愤怒的样子拍了下桌子,厉声给出了回答。
“特派员来山城的目的,上级没有说,但早就警告我们不得主动联络秘密电台,这种话以后就不要说了,难道当年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老蒲!”
他在最后两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提醒对方要遵守纪律,脑子里回想起老蒲过去的经历,一时间思绪万千。
多年前,老蒲所在的情报网被果党破坏,而事情的起因,只是一个同志的妻子在外面提了句经常有陌生人来家里拜访。
收到消息的果党还乡团如获至宝,顺着这条线给当地组织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数十名同志被捕,前去接头的老蒲也落到了敌人的手中
但在严刑拷打之下,老蒲没有透露任何党的秘密,甚至把狱中看守发展成自己人,并成功发起暴┴动带领没有屈服的同志逃出了监狱,经历堪称是奇迹。
所以在收到山城市韦出现叛徒的消息后,即使老蒲符合排查的要求,老彭也没有怀疑对方,只是例行公事释放了一条假情报。
可现在看来,老蒲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一个老情报不该问出刚刚那个问题。
老彭不禁问自己,如果对方真是叛徒,那么是从什么时候的开始的呢,又是为了什么背叛一直以来的信仰。
沉默中,老蒲在一旁说话了:“书计,我当然记得当年的事,那是一段难忘的回忆,更是一段宝贵的经历。
在敌人的牢房里,我完成了一个地下党员的自我蜕变,从一个懵懂的年轻人成为了坚定的信仰者。
敌人留在我身上的伤痕就是我的功勋章,老彭,请组织放心,我一定会安全接到特派员、报务员同志。”
老彭轻轻颔首,又聊了几句将老蒲送出“志诚公司”,目送对方上了一顶滑竿后他转身回到商行。
刚走进屋内,公开身份是文员,实则是山城市韦交通员的年轻人就递来一张密写纸条。
“彭经理,‘商队’传回了消息,按照您的命令,此事没有通知蒲副经理。”
商队,是山城市韦布置在城内的电台代号,因为需要经常变换位置,与市韦之间的联络都靠交通员完成。
老彭拿着文件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对看上去很寻常的文件内容进行破译,当看到译出的内容,他重重叹了口气,背影略显萧瑟。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们的同路者又少了一个……
数小时后。
还是在六意春茶馆内,戴春峰和神秘人再次见面,两人坐在上次的包间里,压低声音交换起情报。“姓彭的没有表现出异常,刚刚又问了我一遍特派员的事,戴局长,您的人到位置了吗?咳咳咳~”
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说要为党付出一切的老蒲,这会亲自为戴春峰倒了杯茶,咳嗽得也越来越频繁。
看着空气中的飞沫,戴春峰拿起杯子犹豫了下又放了回去,斜眼瞥了瞥鼹鼠,心中痛快不已。
他暗暗想到,徐恩增啊徐恩增,你费尽心思都没能打入到地下党高层,而我只不过是稍微出手,便将山城市韦第二号负责人收入囊中,一处和二处的斗争,可以彻底结束了。
志得意满的老戴捏紧茶杯,目光微移看向谦卑的老蒲:“放心吧,我在临江门布下了天罗地网,逆匪特派员逃不出戴某的五指山。”
戴春峰右手用力一握,仿佛将西北特派员捏在手心,表现得信心十足。
老蒲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放到他的面前恭敬道。
“戴局长,这是我派去临江门人员的落脚地点和伪装身份,以及逆匪特派员到达山城后的住所,请您过目。”
后世有个词叫“皈依者狂热”,指的是新加入宗┴教的人比老信徒更加狂热和虔诚。
信仰的斗争上也是一样,叛徒永远比果党特务更希望抓到原来的同伴,原因是他们急需敌人的信任,还希望更多人背叛隔命,以此获得心理上的安全感。
戴春峰不懂皈依者狂热,却很明白这些叛徒的心理,当即表扬起老蒲,还给了对方三件物品,分别是钞票、钥匙和没有标签的瓶子。
他把东西全部推给老蒲:“蒲先生,对于弃暗投明的人,党国绝不吝惜奖赏,这是本月的经费,你点一点。
瓶子里的是药,前几天刚从美国运来,它们不能治好你的病,却可以让你舒服些,还请收下。
我上次给你的中尉情报官待遇也永远不会变,军统保你全家三代的荣华富贵,戴某以自身名誉保证担保。
另外,李小姐来了山城,她住所的钥匙你收好,等到事情结束,你们再好好聚一聚,互诉衷肠。”
提到李小姐,老戴脸上的笑容很是暧昧,以往这种笑容常常在徐恩增的脸上看到。
老蒲看着钞票、钥匙和药品,仅剩的那点悔意完全消失,整个人沉浸在戴春峰画的大饼中不可自拔,连忙起身表态。
“愿为党国效劳!”
“好!但如果发生意外,我希望你按照……计划行事,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戴春峰抚掌大笑,接着靠近老蒲断断续续说了一些事,声音很小,说完戴上毡绒帽走出包间,离开了茶馆。
老蒲则在包间又呆了半个小时,这才鬼鬼祟祟返回了家中,他的妻子还不知道丈夫已经成了可耻的叛徒,默默为其接过公文包。
他们夫妻二人住在一起也是组织的要求,因为单身男性或者单身女性独居太过显眼,一男一女会更加安全,比如临江门那两个影子机关特务就是这样。
为了安全,有时候上级还会安排两个素不相识的成员以夫妻名义潜伏在敌占区或者国统区,这种地方就是“住机关”。
看着老态已显且没有为自己诞下子女的妻子,老蒲嫌弃地皱了皱眉头,随即想到善解人意的李小姐,心中一热恨不得马上去见对方。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挥之不去,犹豫了几秒钟,老蒲借口有事要忙,敷衍了妻子两句转身就走。
不过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情报人员,老蒲还是保持了基本的警惕,在前往李小姐住所之前,他在城中溜达了很久,最后敲响了某个小院的院门。
“哎哟,老蒲,你怎么来了。”
“赶紧让我进去,别被人看见。”
老蒲用力挤进院子,哐当一声关上大门,抓着妖里妖气的李小姐就往房里走。
远处山腰上的一栋民宅内,一个军统影子机关的小特务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同伴挤眉弄眼。
“局座果然猜对了,这家伙真是一天都等不及,李小姐今晚怕是要辛苦了啊,可惜了,这么漂亮女人便宜他了。”
小特务言语间尽是羡慕和嫉妒,似乎想要以身代之,这很正常,情报人员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嘛。
同伴没搭理对方,随意附和了两声便走出监视点,仔细检查了一遍目标所在院子周围的情况,重点是查看有无可疑人员。
当其从一家木材店门前走过时,店内的左重目光一闪,此人的样貌和某份档案中的照片慢慢重迭。
老戴啊老戴,你到底知道多少秘密,连总部人员都不相信了,只敢启用训练班的生面孔。
左重深深看向老蒲消失的方向,弯腰从地上拿起木方,扛在肩上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