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小时后。
特务处一片灯火通明。
左重神色凝重的走出审讯室,顺手将沾满血渍的袖口挽下,审讯了这么长时间,任光林一直咬死不开口,坚决不承认涉谍的指控。
对于自己和庞崇的关系、那个叫老板的上线、苏子福与那15名官员的死亡真相更是一问三不知,这是打定主意要做天蝗的忠臣了。
跟随他一起出来的古琦捧着口供,啧啧称奇:“副处长,咱们算是接触过不少日谍间谍了,可态度这么强硬的家伙还是第一次见到。”
“日本人不是吃素的,我们有不惧生死的勇士,人家肯定也不缺,行了,废话不多说了,我再回任光林家看看。”左重伸了个懒腰。
“副处长,那这边要不要审?”
“继续,不要给对方休息的机会。”
“是,明白了。”
两人商量妥当,古琦点了一队看守转头回去开工,左重则轻车简从去了白下路附近,希望从目标的住所里找到与案件有关的线索。
到了目的地,他让司机在车内等着,一个人走到二楼跟看守现场的警察打了声招呼,穿戴上鞋套和手套,垫着脚尖推门走了进去。
此地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警方没有特务处的命令,绝对不敢私自进入间谍案的现场,这帮老油条比谁都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噔噔噔...”
左重随手打开电灯又从口袋掏出钢笔,仔仔细细的把所有墙壁敲了一遍,之前行动科特务检查的时间比较短,说不定会出现疏漏。
每一处墙角,每一个家具的背后,所有正常情况下难以触碰的角落,他都重新看了一遍,结果没什么不同,还是没发现任何暗格。
这就有点奇怪了,日本间谍与欧美国家的情报人员不太一样,大多数是为了军事目的服务,基本都会携带枪支用于杀人或者自杀。
那么任光林的武器呢,包括行动和撤退时要用到的假证件和伪装用品放在什么地方了,看来他要么是个例外,要么是另有安全屋。
左重脑中闪过了一些猜测,脚下按照搜查程序踩了踩地板,最终一无所获,他站在客厅中央皱起眉头,许久后将目光投向了鞋柜。
他慢步走过去蹲下身子打开了柜门,八九双各式各样的鞋子出现在眼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未免太多了一点,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跟后世鞋子具有时尚属性不一样,此时鞋子的作用就是工具,普通男性有个四五双就算多的了,任光林买这么多鞋放家里干什么。
欣赏吗,
还是癖好?
考虑到任光林是日本间谍,更加合理的解释是,对方伪装需要代表不同身份穿着打扮,这些鞋子就是伪装工具当中一部分。
左重拿起一双千层底布鞋掂了掂,这种鞋很舒适,轻便防滑,冬季保暖,夏季透气吸汗,是很多金陵百姓的常用鞋,他也有两双。
并且由于其走路声音小、没有鞋底花纹,很受基层情报人员的欢迎,当然也有可能是布鞋价格便宜,小特务们没钱买皮鞋的缘故。
他手上将布鞋翻了个面,着重观察起鞋底,有时鞋底携带的土壤或者其它残留物可以说明很多事情,可惜这双鞋的鞋底非常干净。
也是,日谍不会这么大意。
左重将布鞋放到一旁,把剩下的鞋一一取出做了检查,同样没有任何发现,鞋底全都被人精心清理过,任光林这个人行事很谨慎。
他摸了摸下巴,瞄了一眼大门方向,起身将门反锁上,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向鞋柜深处,观察的重点是那些藏污纳垢的阴暗处。
这会最好的手电亮度大概也就是5到10流明,手机的手电筒至少有30流明,照明亮度的差异会让他更容易发现被任光林忽视细节。
灯光照亮了鞋柜,横板上一尘不染,显然经过擦拭,不过左重趴在地上看到最下层横板与后板的缝隙里赫然插着一片半枯的树叶。
这个位置非常隐蔽,除非是像他这样观察否则很难发现,这会是一条有效线索吗,他冷静的将它缓缓拔了出来,以免破坏了证据。
把树叶托在手心,左重认真看了一会,发现叶片整体呈宽卵形,边缘有锐锯齿,两面近无毛,正面颜色较深,这好像是月季树叶。
月季,这种植物不光中国人喜欢,日本人一样喜欢,在宋朝时期就已传入日本,日本人给它取名庚申月季,意为隔月开花的月季。
所以说任光林近期去过一个栽种有月季花的地方吗,这条线索太宽泛没有实际意义,金陵城里有月季的地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比如玄武湖和汤山。
这两个地方就有大量的月季花,每年花期会有很多市民前去赏花,特务处总不能把这些地方都查一遍,那得查到民国三十八年去。
唯一有价值的是从树叶的新鲜程度判断,这片树叶估计只掉落了两到三天时间,要是能追溯任光林近期的行踪,或许会有所收获。
左重一边思考,一边把树叶放在灯光下反复打量,叶片底部的几粒黑色土壤引起了他的注意,金陵什么时候有这种颜色的土壤了?
特务处搜集过一份中央大学对金陵的土壤调查报告,里面写的很清楚,金陵大部分地区为黄棕壤,南部与徽省接壤处有小片红壤。
究其原因要回到千百万年前,当时的金陵是古热带地区,经过长期的雨水冲刷,土壤中很多化合物被洗去,然而有一些不易溶解。
这些不易溶解的化合物会自然结晶成一个个的粒团,这就是黄棕壤以及红壤的原形,金陵及其周边地区从来就没有黑颜色的土壤。
所以,黑土是哪来的?
任光林又是从哪里沾到的?
左重拿出记录本把树叶以及土壤夹在中间又放回了兜里,随即站起身子面露疑惑,民国的黑土都在东北,那里现在被日本人侵占。
莫非任光林这几天跟来自东北的同伙见面,无意中踩到了此人脚下带来的黑色土壤,他想了想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性,这不现实。
先不说鞋底把千里之外的土壤带到金陵这事有多难,光是特务处对于东北人员的严密监视,谨慎的任光林就不可能冒险跑去接头。
自然原因不可能,
那会不会是非自然因素?
左重想到了腐殖土,这种人工制作的土壤并非是欧美舶来品,而是中国古代文人雅士栽种花草的衍生物,如今很多地方都在使用。
像是培养种苗的花圃、富贵人家的花园、公共场合的花坛,甚至小型盆栽里都会铺垫一层营养丰富的土壤,以便让植物顺利生长。
如此便能总结出两条摸排标准,一是某个地方使用了腐殖土,二是那里栽种了月季,虽然范围还是有点大,可总比大海捞针要强。
他恢复完现场关灯离开了任光林的住所,上车回到特务处,考量后决定让监视杨昌庆的宋明浩和吴景忠分出一部分人手进行寻找。
比起监視多名可疑官員的邬春陽,他们的工作强度要低一点,用不着把所有人手都放在一起,完全可以顺带着查一查腐殖土线索。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命令刚刚传达过去不久,宋明浩就独自赶回了洪公祠,缩着脑袋报了一件事情,听完之后,左重勃然大怒。
“什么,杨昌庆家墙外就是个花圃,里面有一大片月季,還有腐殖土,宋明浩啊宋明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吗?”
结合目前情况,任光林很可能在花圃里跟杨昌庆见过面,而且是在特务处的重重包围中,耻辱,这是特务处成立以来最大的耻辱。
什么时候他们特务处跟特工总部一样了,敌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是让徐恩增那个王巴蛋知道这件事,恐怕连大牙都会笑掉。
面对左重的雷霆之怒,宋明浩哭丧着解释道:“副处长,这次我和老吴真的没有大意,目标周围的邻居都做了最为严格的背景调查。
那个花圃在一个金陵本地人名下,其本人和家属情况很正常,也没有像您通报的庞家一样与亲友中断联系,所以我们就没有在意。”
他感觉自己和吴景忠真是冤枉他妈给冤枉开门—冤枉到家了,自从接了这件日谍案件,他们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一心扑在工作上。
谁能想到目标这么狡猾,出人意料的在隔壁设了秘密接头地面,这完全不符合情报工作的行为逻辑,直接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严格个屁!”
听着他的话,左重余怒难消,用力拍了一下办公桌:“是不是等杨昌庆跑走了,你们才会发现里面的问题,赶紧召集人手准备行动。
立刻抓捕杨昌庆一家,这事不能再拖了,对方要是知道昨晚任光林被捕,很有可能会撤离,要是人跑了,老宋啊,你的麻烦大了。”
“是,我现在就去。”
宋明浩拔腿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被叫住,左重让其去仁心医院看看归有光有没有痊愈,没个行动高手负责行动,他实在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