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马将手枪横放在膝盖上,警惕地观察着车外的动静,从沪上站一出发,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试探了几次也没发现可疑情况。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跟踪者根本就不存在,二是跟踪者藏得很好,怕就怕是第二种,因为沪上想杀果党特务的人太多了。
地下党。
被敲诈勒索的商人。
被黑吃黑的黑帮。
等等等等.....
这些人加起来能在黄浦江上搭座人桥,以往就有刺客对特务下过手,凶手至今没抓到,谁让沪上最不缺的就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骆马越想越担心,抬头发现汽车开进了特区法院大门,立刻语气严肃的嘱咐起手下:“每辆车留俩个人看守,防止有人安装危险品。。
其他人进入最高警戒状态,要寸步不离保护我,一旦情况不对马上撤退,千万不要恋战,让租界巡捕对付对方,没必要徒增伤亡。”
“是。”
特工总部沪上站的特务早就习惯了队长的多疑,不过有这样的长官未尝不是好件事,这总比那些跟着徐处长去了九甲圩的兄弟强。
“下车。”
骆马等车停稳沉声说道,接着就在手下的团团保护中下了车,走进了法院办公大楼,来往办事的人暗自猜测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一个拎着公文包的长袍男子刚好从大门进来,看到这幕瞳孔猛的一缩,肩膀一晃很自然的拐进了门卫室,若无其事询问起守门人。
“有没有我的信件。”
“有的,有的”
看门人连忙打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两封信件,满脸笑容的交给了长袍男子,然后趁着对方翻看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说起了一件事。
“于庭长,听说咱们第一刑庭要招几个司法警察,不晓得是个什么章程,我家那小子从法沪上政学校毕业,能不能请您写一份举荐。”
他口中的于庭长将看完的书信塞进信封,听到这些话无奈的摇了摇头:“具体的人选在此事公布前便已经定下了,恕于某无能为力。”
“啊?定了?”
看门人一声惊呼,脸上写满失落,果然又是一场装模作样的表演,虽然早就有所猜测, 可仍然有一丝奢望, 这会却是彻底死心了。
可就在这时, 那个于庭长再次开口了:“不过我手里有一个庭丁的名额,你儿子在政法学校课业如何,要是不错, 可以让他来帮我。”
所谓庭丁是指法官本人雇佣的助手,负责庭审前后提审、询问之类的辅助性工作, 薪水由法院负责, 有些像前朝官员的刑名师爷。
看门人愣了一下, 这个职位比司法警察好得多了,可以接触法院高层, 将来有了机会说不定能成为法官,随即反应过来连声称谢。
“谢谢于庭长,太谢谢了。”
“哈哈, 不用这么客气, 回头让他带着课业来见我就好, 对了, 我见好几辆轿车开进来,是不是来了什么人。”于庭长随意问了句。
看门人瞅了瞅停车场, 压低声音不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些特务,成天在租界抓人, 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地下党够他们抓的。”
于庭长笑了笑,将手伸进口袋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又给自己点了一根,就这么跟看门人聊了起来, 直到办公楼走出一人。
此人身穿警服,快步走出法院大门, 路过门卫室时扫了一眼,跟于庭长的眼神碰了个正着,两人没做任何动作,各自移开了目光。
对方顺着北浙省路向南走去,没过多久,一辆一处的轿车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车上连司机坐着五个特务, 聚精会神的盯着前方。
不远处的归有光缩回脑袋,疑惑的问道:“副处长,特工总部的人进去又出来,到底想干什么, 是不是文件已经递交,审核完成了。”
“呵呵。”
左重举着望远镜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见过政府部门办事这么利索过,光是各科室敲上一遍公章就要花上不少时间,不会这么快。
对方或许是在用递交材料这件事做诱饵,企图找出潜伏在特区法院的地下党,有了那些重要机关的收获还不够,一处真是够贪的。”
两人在这交谈着,长袍男子施施然迈出大门,朝着与先前两拨人相反的方向走去,行走间没做任何反跟踪动作,看上去非常正常。
左重微微皱起了眉头,此人在门卫室待了不到五分钟,而且是在骆马到来之后进入,在一处特务开始跟踪之后离开,会是巧合吗。
本来在情报行动中不存在巧合,可看着对方毫无训练痕迹的行动方式,他又有点不敢确定,此人或许只是来收取信件的附近住户。
况且就算长袍男子有问题,大概率是自己的同志,没必要将特务处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左重将此人的样貌牢牢记下就看向了别处。
此时,特区法院里的骆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走廊中不停的走来走去,不时抬手看看手表,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心说这下要遭。
现在都九点多了,第一刑庭庭长于华竟然还没来上班,这位法官老爷昨夜说不定去了哪家书寓喝花酒,这会还躺在温柔乡里温存。
按说公务人员宿娼的事,他管不着也不想管,但缺了对方的批准,巡捕房就不会派人协助他们进行抓捕,要是耽误了白细胞计划。
嘶。
骆马脑中想象着徐恩增勃然大怒的样子,双腿有点发软,感觉一口巨大的黑锅向着自己飞来,连忙推开了第一刑庭办公室的大门。
屋内数位华人法官和洋人书记官正围坐在一起,笑吟吟的用英文低声讨论着什么,见对方不敲门就擅自进来,其中一人不耐烦道。
“骆队长,我已经让司法警察去于华于庭长的家中寻他了,你耐心等待就好,再说抓捕什么时候都可以进行嘛,也急于这一时半会。
恕我多一句嘴,这种事情最好谨慎一些,别像上次一样抓错了人,你们那位石站长倒是一推六二五,连累我们被报纸骂了一个月。
另外进门前请先敲门,特工总部什么规矩我不知道,可这里是特区法院,常有政府和西方各国要员来访,基本的礼节还是要讲得。”
特区法院的成员既受国民政府管理,又受租界雇佣,身份比较敏感,并不害怕人人谈之色变的特务,说话之人语气显得很不客气。
骆马被说的面红耳赤,又不能得罪这些手握实权的法官,只好干巴巴回道:“好的,好的,骆某失礼了,实在是公务紧急耽误不得。
我这里的文件就差贵庭于庭长的批准,能不能请诸位替为签个名或者盖个章,放心,若是出了事情,一切责任都在我们特工总部。”
“呵呵。”
法官们轻笑一声,作为法律从业者,他们很清楚这种事情做不得,而且一个特务的话,谁信谁就是傻子,于是一个个故作没听到。
骆马等了半天,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得讪讪退了出去,带上房门后转身就往院长办公室走去,他就不信整个法院就没个能做主的人。
可惜,官场上的事远比情报战更复杂,没有哪个长官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干涉下级职权,这是要得罪人的,骆马自然是无功而返。
就这样,前来递交文件的一处特务们急得上蹿下跳,完全不知道他们等着的于庭长早就来过又离开,同时即将到达警报员的家中。
所谓警报员,唯一的任务就是守在固定位置,接收潜伏人员的报警信息,及时地向联络点以及上级报警,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
第一刑庭庭长于华一边走,一边回忆着警报员地址,对方就住在特区法院不远处,两者离得这么近,防得就是发生今天这种情况。
撤退时间每多一分钟,就能多挽救一个同志的生命,说同志或许不准确,毕竟他不是地下党,只是一个同情地下党事业的普通人。
目睹了国民政府的贪腐和不作为,以及帝国主义对中国人民的压迫和剥削,很多民国精英知识份子都在试图寻找一条的救国之路。
于华就是其中一员,平时他的工作是利用判决和与租界方面的关系营救地下党被俘人员,情报任务由先前引开特务的警员来负责。
如今对方被果党特务缠住,只能他去预警,庭长先生只感觉心脏紧张地快要跳出来,将地下党教授的反跟踪手段忘了个一干二净。
没有绕圈子,没有试探,他直接走到了目的地,抬手敲响了房门,里面毫无动静,等了一小会,于华果断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情报接头不会只有一个方案,警报员也不可能24小时在住所等待,生活必需品总需要购买,但这个时间被严格控制在一个小时内。
按照约定,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以利用备用钥匙将情报藏进暗格并留下记号,警报员出门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暗格有无情报。
两分钟后,一脸轻松的余华走出房子消失在街道中,又过了几分钟,一个手中拎着白酒和卤肉,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打开了房门。
只是,他没有按照行动纪律检查记号和暗格,反而一个人坐到桌边独酌独饮,喝了个酩酊大醉,宝贵的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