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心动,即刻就能变得心如死水。
宛若卿从轿帘子看向外面,往后退着的树木,此刻已经开始发了嫩芽。
二月了,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西凉日夜温差大,很多花草不能存活,难得有这几株胡杨长得不错。如今嫩嫩的芽儿,带着一丝儿暖意。
传说这种树,幼芽一旦落地就拼命地长,根可以扎到地下十米深处吸收水分,并且能防止碱水的伤害,能忍受荒漠中干旱,最高的,能长到三十多米,用来当高楼的栋梁,相当不错。
萧府门口也有两株,此刻一样冒了嫩芽,赫连图对这种树倒是有不同的解说。
“在西凉,我们叫这种树叫英雄树。”
“为什么?”宛若卿有些好奇。
“传说胡杨树长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地千年不腐,像不像宁死不屈的英雄?”
“不过是树而已,什么英雄不英雄的。”宛若卿嗤之以鼻。
赫连图叹息摇摇头:“这是我最喜欢的树。”
宛若卿忽然不说话了,心念一动,心中竟有种酸涩的味道涌上来。
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多年以后,胡杨树成了她生命中最爱的植物。
耶律家族一案过去以后,整个白水城,乃至整个西凉都笼罩着一层抑郁的气氛,大批的人死去,流放,关押。
直到二月底,西凉终于又迎来了一桩举国欢腾的喜事。
他们全国最美男子,景王赫连图,就要迎娶他的表妹,萧莫生将军……哦不,现在应该是萧丞相的女儿了。
据说这位萧家小姐生的花容月貌,从小受父亲熏陶,文韬武略,无一不精通。和景王更是青梅竹马,琴瑟和鸣的一对美鸳鸯。
宛若卿穿着定制的嫁衣,宽大的嫁衣很好地盖住她的肚子,头上是红纱做的红盖头。
这是赫连图为她特意选的,他说:“你一定不喜欢被闷在红盖头下面,连你自己的婚礼都无法欣赏到。”
不过宛若卿不知道的是,赫连图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另外一层意思的。
这层意思,直到八匹漂亮白马拉着的金黄色马车来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是马车?”
“新娘子不是应该坐轿子的吗?”
“是啊,听说是景王殿下亲自挑的呢。”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宛若卿忍不住抬头看着赫连图,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当初一句无心的话,只是将西式婚礼拖来当了个幻象,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记到了心里,而且还展现给她看了。
“还满意吗?”他凑近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宛若卿忍不住瞪他一眼:“好多人看着呢,别嬉皮笑脸的。”
“我大喜的日子,当然得笑。”赫连图有些不满起来,“你还没回答我呢。”
宛若卿没好气地道:“晚一点再问行不行,非要现在知道答案吗?”
赫连图碰了个钉子,倒也不恼,只是笑嘻嘻地道:“你不说,就是默认了,默认就是说明你还很喜欢,还喜欢,就是很感动,是不是?”
他倒是会自圆其说,不过看他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宛若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家伙,真的是……
“上车吧,这八个都是经验最丰富的老车夫,每个人管一匹马,谁的马没管好就拿命填。”赫连图笑眯眯地冲着宛若卿伸出手。
倒是有几分西方绅士的味道,只是……
用人命来抵马命,未免残忍了一些,赫连图,理该是个温润良善的男子。
宛若卿低了头,轻叹了一声,抬头将手放入赫连图的掌中。
他的手掌很大,却不太厚,手指修长,略显单薄纤细了一些,也不够温暖,可能和他体内的雪蚕有关系,让他的手,始终没什么温度。
可是即使这样的手,接过她,牢牢地握住,将她稳稳地送上马车,且始终不曾松开分毫。
宛若卿心念一动,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赫连图对着她笑笑,一同进了马车,坐在身边。
“你不是应该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吗?”宛若卿没有将手抽离,只是似笑非笑地调侃他。
赫连图笑起来,将她的红盖头掀开:“我想做这件事。”
宛若卿不解:“为什么?”
“掀开盖头了,你就真正是我的新娘了,真的是我的妻子了,逃不掉了。”赫连图笑起来,“所以,我想快一步,揭开你的盖头。”
宛若卿一把扯过盖头:“还没拜天地呢,你说算就算啊?”
“是,我说算就算,我是你丈夫,夫字天出头,我就是你的夫!”赫连图笑起来,一把抢过红盖头,在宛若卿面前晃了晃,“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说什么你都要听哦!”
宛若卿忍不住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要我听你什么?”
赫连图想了想:“要相夫教子,少出去惹是非,乖乖待在府里养胎,把咱儿子生下来。”
“滚,谁是咱儿子,是我儿子!”宛若卿瞪他。
没想到赫连图根本不理她,继续道:“要学会盘账算账啊,家里的银钱进账,就都归你管了,我的俸禄每个月都交给你,由你统一规划。”
“哈,新好男人啊,工资全交?”宛若卿笑出声。
“工资,那是什么?”赫连图不解,“好男人我收了,是赞美!”
“不要脸!”宛若卿啐他。
“这个应该也是赞美。”赫连图笑起来,将她的手放到唇边,“我可以再不要脸一点,你想吗?”
“你……”宛若卿瞪着他,使劲把手抽出来,却没成功,一时忍不住气道,“赫连图,你跟我求婚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我们是合作关系,你是为了救我才娶我的!”
赫连图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只是往后靠了靠:“其实我觉得锦绣那丫头也不错,你若是死了,她也要死,我也想救她,可是我一直没想出什么办法来。什么办法都可以,就是不能娶她。”
宛若卿愣了愣,这个家伙,是在变相告诉她:他娶她,并非只为了救她吗?
忍不住就想起了那日神殿后的话,宛若卿沉默了,低着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嫁给赫连图这个选择,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
她无法再深陷,却让这个如花一般的男子越陷越深了,将来若是要脱身,恐怕终将伤了他。
想到这里,宛若卿忍不住转头看了赫连图一眼。
他今日红衣金冠,优雅出尘,好似最雍容华贵的牡丹,艳丽夺目,不可一世。
她何德何能呢,让一个这么美好的男子,为她做那么多事?
“看着我做什么?”赫连图眨了一下眼,纤长的睫毛轻扫过他的眸子,“是不是终于发现我的好了,还是忽然发现爱上我了?”
心中那原来刚刚升上来的忧郁感动,一时被他这句话冲刷得无影无踪。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谁会爱上你?”宛若卿瞪他,不耐烦地看看车窗外,“喂,萧府到景王府又不远,怎么走了这么久都没到?”
赫连图帮她关上车窗,笑道:“我景王娶亲,自然得让整个白水城都知道,不多绕几圈怎么行?”
宛若卿皱了一下眉头:“你打算绕几圈?”
“十圈!”赫连图笑起来,“要是可以,我恨不得绕西凉十圈,绕整个风云大陆十圈。”
“喂,你别忘了我还是个孕妇呢!”宛若卿瞪他。
赫连图跨了脸:“就是因为考虑到你是孕妇,所以我最后改成了一圈,要是你累了就跟我说,我们马上停止。”
宛若卿叹口气,算了,由他去吧。
只是她忽然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好像被谁骗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嫁给了赫连图。
明明说是合作加交易的关系不是吗,怎么忽然好像是真的你情我愿,你侬我侬,最后相亲相爱,交拜天地了啊?
宛若卿感觉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可仔细回想,又没什么问题。
看上去,她似乎真的上了赫连图的当了。
不过,为什么心中竟然好像还心甘情愿的样子,也不气也不恼,好像还挺乐意惯着他胡闹似地。
呃……
也许她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这家伙传染了吧?
以后得让孩子离他远点,别传染了痞气。
“景王殿下,王妃,已经到景王府了!”外面想去喜婆尖锐的声音,赫连图赶紧将红盖头给宛若卿盖上,忍不住嘟囔,“这么快就到了啊,也不知道整个白水城的人知不知道我娶媳妇了。”
“整个西凉都知道了!”宛若卿又好气又好笑,将他往车门口推。
赫连图下了马车,回头去拉她的手,扶她下来。
宛若卿忍不住想起那一日,裴府前,赫连拓和裴澧夜争执不下,就是赫连图来解的围。当时,她选的就是他,如今,再一次拉着他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意义已经大不同。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一切真的似乎有老天在安排似地。
“喜人走过红地毯,从此道路永平坦!”喜婆的唱喏传入耳际,宛若卿和赫连图都没有选择用幡红绸带,而是手拉着手,走过红毯。
拜堂仪式对宛若卿来说已经驾轻就熟,第三次拜堂,对于她来说,只是拜的人稍微有些不同而已。
拜的高堂有穆帝和萧莫生,萧莫生为了避嫌,不肯与穆帝同坐,低了一截,先摆穆帝再拜他,拜完以后,又跟穆帝行君臣礼。
在韬光养晦,急流勇退这件事情上,萧莫生真的是个一点就通的人。
就宛若卿那一番话之后,他将一切都做得十分妥帖。
可能与他本身就没有什么异心也有关系,如今他这闲散宰相做得也十分逍遥自在。
拿得起放的下,宛若卿感觉,她这个爹爹是没有认错的,这才是真男儿呢。
穆帝的疑心也在渐渐淡去,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是要让他对自己也渐渐失去戒心。
既然答应了赫连图送他大礼,那么,做人不可言而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