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挣脱他的手,快步走出办公室,陆程杨沉着脸追出去。
路经的同事诧异回头望着陆总监沉着脸快步追上行色慌乱的苏寻,面面相觑,眼底探究意味明显。
电梯来得很快,苏寻进去按下一层,陆程杨按下负一层,直接将她拖到自己车上,一路快车到幼儿园。
从接到电话赶到幼儿园不过十几分钟的事,苏寻不等陆程杨停好车就先跑进去,理智上来说她一点儿也不希望陆程杨跟来,刚才他们还在争执,现在却要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事,只因为他们之间有个孩子。
陆程杨望向消失在幼儿园门口的背影,脸色沉得厉害,黑眸如渗了层冰,匆忙停好车就大步追上去,苏寻已经没了踪影。
他只知道孩子是中班的,问了路过的职工,快步走进身后蓝白相间的楼房,刚踏上台阶就看到脸色泛白的苏寻捏着电话跑下来,经过他身边连看都没看一眼,越过他朝右边的小山坡跑去。
陆程杨跟过去,很快就看到一群小孩围在那边,吵吵闹闹的,掺杂着孩子的哭声,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孤零零站在大树底下的苏小宗。
小卷毛乱糟糟的沾上了泥土和干草,漂亮的小脸蛋脏兮兮的,双目赤红怒瞪着前方,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肘微弯,像只愤怒的小狮子,随时准备战斗。
苏寻霎时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她从来没见过苏小宗这个样子,也从来没见过哪个小孩脸上会有这么凶狠戒备又那么脆弱的表情,明明是只愤怒的小狮子,看起来却脆弱不已,愤怒只是他的小铠甲。
眼睛蓦地有些酸,心底很难受。
苏小宗看到了苏寻,握紧的小拳头忽然松懈,冲过来抱住她的大腿,愤怒崩溃地大喊:“他说我爸爸死了!我爸爸才没有死!妈妈妈妈……”孩子的声音慢慢小下来,叫妈妈的时候声音委屈极了,像是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帆船。
陆程杨的心如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喉咙梗着一口气上不来下去,如窒息般难受。
——
苏小宗在幼儿园最好的朋友是周铭晨,从读幼儿园开始两小家伙就是同班,周铭晨没见过妈妈,他没见过爸爸,两个小孩似乎知道自己跟别的小朋友一样,他们家跟别人家是不一样的。
别人有爸爸也有妈妈,苏小宗只有妈妈,周铭晨只有爸爸。
苏小宗曾不止一次告诉周铭晨:“我有爸爸的,我只是没见过他,我妈妈说我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他有空了就会回来看我的!”
周铭晨淡淡的“哦”一声:“我爸爸都不跟我说我妈妈,也不准我问,我每次问,爸爸都变得好恐怖……”
今天早晨两个小家伙把自己的行李箱并排放在角落,幼儿园老师是了解两个孩子的家庭情况的,每次做活动都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午休结束后,张老师带班里的孩子到小山坡那边的树荫活动。
昨天是父亲节,张老师温柔地问孩子们:“昨天有没有跟爸爸说我爱你?有没有把自己做的小礼物送给他呀?”
小朋友们纷纷说有,周铭晨也默默举了手。
只有苏小宗看起来有点失落,小声告诉老师:“我等爸爸回来再送给他。”
周铭晨不知为何忽然喊了一声:“你爸爸不会回来了!”
“你胡说!我爸爸怎么可能不回来!”苏小宗一下子就气了,怒气冲冲朝周铭晨吼。
“我爸爸昨天跟我说我妈妈死了,所以永远不会回来了!你爸爸如果在的话怎么都不来看你!你爸爸可能跟我妈妈一样死了,你妈妈怕你伤心才不告诉你……”
周铭晨呼呼说出一大串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老师过来捂着嘴:“周铭晨不能乱说话!”
苏小宗虽然才四岁,但是他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死了就是没有了,他永远也看不到爸爸了,心底最渴望的期盼忽然被人掐断,白嫩漂亮的脸蛋顿时变了个样,冲上去就要打周铭晨,张老师连忙把周铭晨抱走,难得对小孩发了火:“苏小宗不准打架!”
平时漂亮懂事的小男孩忽然不听话了,追上去就要打人。
张老师连忙叫了人来帮忙,好不容易才把两个孩子安抚好,苏小宗被另一个老师带到一边,小声教导,小家伙依旧绷着脸,嘴唇抿得紧紧的,握着小拳头一句话也不说。
本以为这事就过了,孩子的世界始终简单干净,只要过一会儿,又能重新坐在一起。
在张老师带小朋友去上厕所的空隙,苏小宗忽然朝周铭晨扑过来,周铭晨也是个不服气的孩子,两个孩子很快扭打起来,吓得胆小的小姑娘哭了起来,有个胆大的小男孩上前拉了拉苏小宗。
两个孩子正滚成一团,扭打间不小心将那个小男孩往旁边撞,旁边有一颗很大的老树,小男孩“砰”的一声撞上了树干,“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几个胆小的孩子也跟着哭得更响亮。
闻声赶来的老师被这一状况吓到了,从来没见过孩子打架能打得那么凶,手忙脚乱将苏小宗和周铭晨分开,苏小宗却还要扑上去,小小的身子好像因为愤怒而充满力量,力气大得让年轻的女教师都差点制不住。
张老师回来看到这情况也吓懵了,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苏寻。
只是没想到苏寻来得那么快,张老师万分无奈地看着僵持了将近半小时的苏小宗终于有了别的表情,抱着妈妈的大腿要哭不哭,看起来怪可怜的,说话也变得客气了:“苏小宗这孩子平时挺乖的,今天跟周铭晨打起来就因为小孩一句玩笑话。”
苏寻蹲下身抱了抱苏小宗,把他头发上的干草摘下,拍掉他身上的泥土,仔细看了看他,除了脸上被挠了几道红印,看不出哪儿受伤。
从刚才苏小宗喊的话里就能知道他打架的原因了,抱起孩子看向张老师,开口问:“被误伤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严重吗?”她的声音有些哑,因为喉咙很干。
“后脑勺肿了个大包,幸好没流血,已经被阿姨带去擦药了,他爸妈正赶过来说要带孩子去医院检查,可能……”张老师话忽然顿住,诧异地看着苏寻身旁忽然多了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伸手从苏寻怀里抱过苏小宗。
“医药费我们会负责。”陆程杨淡声说,小家伙扭着身子要去抱妈妈,他安抚地拍了拍孩子的背,小家伙慢慢趴在他肩头不动了。
张老师看着陆程杨愣了好一会儿,苏小宗的眉眼几乎跟他一模一样,不由得看向苏寻,求证:“这个是……”不是说孩子没爸爸吗?平时都是苏寻和孩子舅舅来接,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
陆程杨望向沉默不语的苏寻,沉声开口:“孩子爸爸没死,也没有不要他,这个还麻烦你跟班里小朋友说明一下,以免下次再出这种状况。”
“额……好。”张老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男人是在说他是孩子的爸爸?
苏寻抿抿唇问:“周铭晨怎么样了?人呢?”从过来到现在都没看到那个小孩,不管怎么样是苏小宗先动的手,责任在他们这边,如果孩子因为这事受伤,她会愧疚的。
“周铭晨也没什么事,这两孩子谁也不肯让谁,莫老师把他带走了,免得再打起来。”张老师说话时目光又忍不住看向陆程杨,又看了看苏寻,瞬间脑补出很多故事。
苏寻按下心来,诚心说:“那就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转身去看苏小宗,小家伙抱着陆程杨的脖子,侧着头枕在他肩上看她,眼睛有些红,没有哭。
拉了拉他的小手,软声问:“有没有哪里疼?”
苏小宗摇头又点头,抿着嘴不说话,恰好这时那个被误伤的小男孩的父母来了,看起来怒气冲冲的。
陆程杨把苏小宗塞到苏寻怀里,低声说:“你带他去洗洗脸,检查看看有没有哪儿受伤,这里我来解决。”
这个时候苏寻也没跟他逞强,抱着苏小宗去了卫生间。
掀开孩子的衣服仔细查看,藏在衣服下的小身体有几处淤青,肩膀那处红肿得比较厉害,估计是磕到石头上了,苏寻心疼地在上面吹了吹,问他:“是不是很疼?”
苏小宗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主动解释:“妈妈,周铭晨说他爸爸说他妈妈死了,说我爸爸可能跟他妈妈一样也死了,我很生气才打他的,他也打我了,妈妈,爸爸没有死对不对?”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苏寻,想听妈妈亲口告诉他,他好怕爸爸真的像周铭晨说的那样,死掉了……
“你爸爸很好,你……很快就……”就什么,就能见他?两父子已经见面了,说相认吗?苏寻默了默,抱起苏小宗往刚才那地方走,继续说:“你爸爸没死,他也不会不要你,以后别因为这个事情跟别的小朋友打架了好吗?”
苏小宗被训了,那颗受伤的小心脏也被妈妈安抚了,乖乖点头:“好。”
“等下去跟周铭晨道歉,知道吗?”苏寻想到刚才苏小宗说的话,周铭晨妈妈真的死了?如果是这样,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也打我了!”苏小宗不想道歉,还在生气周铭晨说他爸爸死了的事。
苏寻停下脚步,认真看着他:“苏小宗,是你先动手打人的,所以你要先道歉,周铭晨也打你了,他也会跟你道歉的,你们要和好,重新做好朋友,男子汉不能记仇知道吗?”
苏小宗绷着小脸沉默了一下,才用力点头。
陆程杨正在和那对夫妻谈话,高大修长的身形比对面的男人高了将近一个头,他的态度明明很谦和,却给旁人一种盛气逼人的感觉,苏寻走到旁边刚好听到他说:“我现在就送你们和孩子去医院检查,所有费用我承担,精神损失费我也一并赔付。”
“……”已经严重到要赔付精神损失费了吗?望向对面的两夫妻,孩子安安静静在妈妈怀里,看起来没什么事。
“好,既然陆先生这么通情达理,我们就这么谈妥了。”那个男人满意地笑了笑。
苏寻有些明白了,对方不依不饶。
陆程杨望向她和孩子,眸光柔和下来:“顺便带小宗去检查检查。”
“他没事,只是一些淤青,等下我去买些药给他擦擦就好。”苏寻手臂有些酸,将苏小宗放下,“我带小宗去看看周铭晨,就是跟他打架的那个孩子。”
陆程杨看了看苏小宗,小家伙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摸了摸他的小卷毛,望向苏寻:“我处理完这事再去找你们。”
苏寻看他一眼,淡声说:“好。”刚好她也有事跟他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