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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朦胧,蝉吟对孤月。
太史擎用一条干净的白纱布将吴茱儿脚踝一圈一圈缠起,遮住了刺青的图案,打上一枚死结,扭头吹熄了蜡烛,室内再度陷入沉寂的黑暗中。
他将盖在她面上的斗笠拿起来重新戴在了头上,错开了她的眼神,俯下身托住了她的后颈和膝弯,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湿甜,不用看也知道她哭了,他动作不禁放慢,打横将她安放于床铺上,置于枕间,而后他飞快地抽离了双手,扯过床尾的薄被盖在她腰间。
吴茱儿睁着一双泪眼,努力想要看清他,眼前却只有一团模糊的黑。他方才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太史擎转过身,背对着她说道:“我在你脚上留下一个记号,五日后你方可将纱布拆下,中途不得沾水。”
吴茱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记号?什么记号?
“我接下来说的话,攸关性命,你需谨记:一,不要把你见过我的事告与旁人;二,你脚踝上是天生就有的胎记;三,我会随时和你联络,你要乖乖地听从我的安排。做到这三点,我可以保证你性命无忧,若有一点疏忽,别怪我手下无情。我杀过的人,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他语气冷硬,故意装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样子,一半却是为了吓唬她,让她听话,好保住她一条小命。
吴茱儿果然被他这番威胁吓住了,心中那点儿感激之情,全都被畏惧取代。哭都不敢哭了,咬着牙齿直抽抽,就怕他误会自己不配合,拔剑抹了她的脖子。
阿爷说过,出门在外受点委屈不怕,最要紧是保住性命。
太史擎该说的都说了,自觉万无一失,忍住了没有扭头看她,丢下一句:“半个时辰后,你的穴道就会自行解开......不许乱碰伤口,不许吃腥辣,不许饮酒。”
说完就走。来无影,去无踪。
吴茱儿直愣愣地躺在床上,隐约听到了门声轻响,知道他走了。
她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儿又睁开,发现自己还是浑身无力一动不能动,方才确定那不是一场噩梦。
——呜呜呜,她又被骗了,原来鬼大侠也是坏人。
* * *
翌日,敲门声惊醒了吴茱儿。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就看到脚腕上一圈刺目的白纱,瞬间露出一张哭脸来。昨晚上她没有等到穴道解开,就伤心地睡过去了。
她扳着脚脖子,回想昨晚鬼大侠要她记住的三件事,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容得她再多胡思乱想,敲门声一阵快过一阵,急促地像是在催命。
“来了来了,我醒了!”
她套上鞋子踩在地上,脚上微微的刺痛让她瘸了几步,她跑到门边拉开门栓,就见昨晚借了衣裳给她的语妍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睡觉,到底你是丫鬟还是主子?曹公公马上就要过来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过来伺候娘子。”
“哦、哦,我这就去!”吴茱儿连连点头,一把将门关上,转身回屋穿好衣服。
语妍看着在她脸前摔上的房门,顿时拉长了脸,气哼哼地走了。
一盏茶后,吴茱儿收拾妥当,出了门就看见院子那头的月亮门底下,曹太监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她虽是有点儿怕他,可想到日后她和月娘还要仰仗他,犹豫了一下,小跑上前,脸上带着讨好,叉手行礼道:“曹公公,您来啦。”
曹太监侧头瞄了她一眼,道是月娘留下的那个野丫头,瞧她那不伦不类的礼数,哼笑一声,没有理会她,扭脸进了茶室。吴茱儿低着头跟在了他身后。
月娘已经在室内等着,语妍和心琪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立在里面奉茶。吴茱儿迟疑了一下,也站在了门外充当门神。
曹太监进去后就坐下了,笑脸对着月娘,一早起来见着这般绝色佳人,心情都不一样,看了两眼,就发现她还是穿着昨日的衣裳,皱了皱眉头,拍着脑门道: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给娘子置办几套像样的行头,等下就让人去寻了裁缝和绣娘。”
月娘心思一动,敛眸道:“多承公公费心,我在这小院儿里也闷了十天半月,正想出去透透气,不如公公派人跟着,让我到绸缎庄子上坐坐,也好选了称心的料子和样式。”
曹太监眼珠子晃动,目光停在她柔顺的面庞上,笑一声,道:“行啊,今日天儿不错,娘子就当出门散散心,只是别走远了,早些回来。”
说着,就从袖兜里摸了一叠银票出来,指头蘸了唾沫,查出三张一百两,搁在茶桌上,又把剩下的收了回去。
“若是不够用,就报上宅址,回头让人来取。”
别当他是真大方,这时候在月娘身上花上一个铜板,回头他进京都要报上十倍数目,她花的越多,他落的越多,何乐而不为呢。
曹太监答应让她出门,今日就没再给她讲宫规,让人备了轿子,指派心琪和语妍两个人陪同,另外又调了两个番子跟着,说是保护,其实是防着万一她跑了。
月娘别个不带,总要带上吴茱儿,这一行七八个人就浩浩荡荡出门了。
......
江宁县比句容可大得多,景致最好的是东山一带,最繁华的却是建安坊附近,店铺林立,路面宽敞。月娘乘着一顶官轿,得以行走在路中央,小商小贩和平民百姓都是沿着街走的。
吴茱儿扶着轿子,走在窗子边上,左顾右盼,看到什么好玩的,就凑到窗前告诉月娘。
轿夫认得路,来到城内最有名的一家绸缎庄子,压下轿门,吴茱儿还没伸手,心琪就抢先上前搀了月娘下轿子,语妍又故意抢先一步,把她挤在了后头。
月娘带着一顶帷帽,遮住了面容,却遮不住纤纤袅袅的好身段,惹得行人频频侧目,暗道她是哪一位官家小娘子,只敢偷瞄,不敢王明正大地盯着瞧。
掌柜的有眼色,急忙迎上来,直接请到二楼雅间去坐,转身吩咐了伙计去将时兴的料子都拿上来摆看。
月娘随手摸了几匹布,轻轻摇头,心琪观颜察色,立即对那掌柜道:“拿什么破布糊弄我家娘子,再挑好的来。”
掌柜的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来头不小,一边陪着笑脸,一边不着痕迹地打探:“再好的料子不是没有,可是都叫客人定下了,不然小的先拿来给娘子过目,若是看的中,过两日货到了,再送到府上。”
“去吧。”月娘开了口。等那掌柜的出去,才指着桌上堆的布料,对吴茱儿三人道:“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心琪面色一喜,暗道是要给她们也做身新衣,这些料子月娘看不上眼,她看着却是极好了,不拘是裁裙子还是做褙子,能得一件就值了。
语妍嘴上没说什么,却也凑了上去,唯独吴茱儿杵在月娘身边,右脚不时地蹭一下左脚。
月娘扭头看看她,轻轻推了她一把,低声道:“你也去挑挑,别不好意思。”
吴茱儿挠挠头,也走了过去,可她哪里分辨得出什么好坏,只瞧着颜色鲜艳的就是好的,被语妍瞧见她动作,又暗中耻笑她一回。
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带着料子回来了,这回只有三样布,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托盘里,一色嫩绿,鲜的就像是春来枝头发生的新芽,一色妃红,媚的就像是揉碎了的罗兰花汁,一色月白,清姣姣就仿佛是泉水里倒影的一汪月明。
那料子入手绵软,丝滑如水,饶是月娘在幽兰馆见惯了好东西,也不得不稀罕。
语妍立在一旁,盯着那三色布料,眼珠子都快要黏上去。心中意动,只觉方才挑的那些布料都成了破烂,看一眼月娘也是爱不释手,便出声道:
“这月白给娘子裁一件裙子,这柳绿就做一条披肩,红色的衬得起娘子好肤色,过了秋也能用,不如都要了吧。”
月娘闻言松了手。
掌柜的笑道:“这料子是从杭州进来的,有个雅名叫珍珠缎,都是按尺卖的。娘子喜欢,不妨裁上几尺,咱们布庄有江宁县最好的针线娘子,不管您要什么样式都做得出来。”
月娘没说话,语妍却接了口:“那就一样裁上一丈。”一丈料子做两身衣裳都使得,还能有剩的。
掌柜的看向月娘,见她这个主人没反对,就点了头道:“最迟三天,就能送来。”
语妍皱眉道:“这里就有现成的,为何叫我们等,你直接量了来,怕我们出不起银子怎地。”
掌柜的一听这茬不对,连忙摇头道使不得,“小的先头说了,是有客人定下了,哪能再烦二主。姑娘千万别见怪,小的这就去交待一声,回头来了先给府上送去。”
说着,他就端起托盘要走,语妍却不答应,手快扯住了他袖子,那掌柜的手上不稳,一叠布就轻飘飘地滑落在地上,他没刹住脚,踩了上去。
“哎哟!”掌柜的痛呼一声,挪开脚去拾,就见好好地布料上落了一层黑乎乎的脚印,变得不能看。
语妍眼见惹了祸,后退了两步,嘟囔道:“是你没拿好。”
掌柜的气的不行,也不与她争辩,转头对着月娘忿忿道:“娘子可知这布料是谁要的,总之小的得罪不起,待会儿还请娘子同人赔罪吧。”
吴茱儿见状也是傻眼,上前一步站到月娘跟前,好声好气道歉:“掌柜的莫怪,我们不是故意的,赔你银子就是。”
语妍却冷笑一声,看不起她没出息的样子,甩脸道:“赔什么赔,又不怪咱们,你让他说,什么人敢同我家娘子争抢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掌柜的被这刁丫鬟气乐了,拾了料子站起身,往她怀里一塞,阴阳怪气道:“不怕告诉你,这料子是教坊司的柳小姐要的,你们不怕得罪,小的可是得罪不起。”
月娘一怔,刚抬了头,就见楼梯转角有人上来,却是一个婢女搀着一名体态妖娆的红妆女子以扇遮面。
这头语妍已是讥笑出声:“我当什么人物,原来是个千人枕的娼子。”
(小剧场——
作者:少主,我要是你,就趁机检查检查茱儿身上别的地方还有没有胎记。
太史擎:......似乎有些道理。
吴茱儿:你们两个凑不要脸!
作者:本来说18点发的,觉得太迟了,就分了下章,先一更。18点再二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