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无妄带着我逃进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山洞里,还把洞里的野草全部拔光,用来当作屏障。我趴在地上,透过枝条缝隙,看着刘爷一人,被群人攻击,无路可走,鼻尖不由酸酸的。
“孟大哥,我们去救你师父吧!我们不要躲了,我知道你身手好,你把我交出去,好吗?”我央求道。
“三爷,你就别为难我了。”孟无妄淡淡地说道。
“你怎么如此冷酷,那可是你的师父呀!”我怒斥。
刘爷握紧枪支,半蹲在车的后面。不知所从。仿佛,他的子弹已然用光。
后边的那群土匪放慢了脚步,突然,其中有一个放话了:“刘爷,您就别犟了,现在投降,兴许还来得及。本来呢,主子给我们的任务是把你们全部杀死,一个都不留,可我赵痞平常挺喜欢您唱的曲儿,也看在您年纪老了的份儿上,可以饶你一条命。你看我,心肠好吧?——兄弟们!赶紧给我追!别让他们两个跑了。”
不知怎的,此时的我竟心如刀绞。
他口中的主子,是表哥吗?——不会的……
孟无妄盯着我,低声道:“听到了吗?白非寒要的是我们三个的命,你现在出去,不是在救师父,而是在送死。”
我频频摇头:不,倾尘他们一定会出现的,刘爷一定会没事的……
猝然,刘爷冲上前去,扔出几个飞镖,伤了几个土匪。可还没当他再摸出另外几支飞镖,他便动弹不得了。
……
四五颗枪子穿过了他的胸膛。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像半截木头,纹丝不动,两目发直,表情木讷。
鲜红的血,染透了他身上那件米白色的上衣。枪声戛然而止,他却怔怔地盯着对方,那一刻,仿佛世界突然寂静……
像死了般的沉寂……
随后,刘爷倒伏在地。血,迅速地从他嘴角流出来,一滴一滴,沾湿了他的衣襟;他眼神游离,平躺在大地上,恍恍惚惚地望着这一片惨白的苍穹。这片苍穹,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灰色、单调。
风一阵阵扑过来,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脸颊。
孟无妄捂住我的嘴巴,生怕我喊出来。
但其实,我不会那么快就喊出来,我会先从心底无声地呼唤:不要……之后,才仰天长啸。
是的,悲恸万分的言语,是间接性的,它不会一下子都从你口中冲出来,也不会一直烂在你的肚子里。但是,心情是持续难过的,泪水也是不住地往下掉的。
那群人杀了刘爷之后,发了疯地寻找我们俩的下落。刘爷就躺在车子旁边,一动也不动,双目一直没有合上。
刘爷是我外公的好友,虽然后来的十余年,他很少和外公联系,但是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一开始,我还以为,刘爷真的是新闻报纸上说的,疯疯癫癫的戏子,可直到后来,我多次在墓中碰见他,又接受了他不少的帮助,我才知道,刘爷不仅是个会唱腔表演的戏子,还是个有魄力有胆识的勇士。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代我执行了护墓大使的任务。在后来我成为文物界主席的时候,是他一直在帮我。就连最近的一次,也是他,是他让我摆脱了表哥的“囚禁”。
最后,也就是现在,他还为了给我打掩护,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刘爷已经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可他身子还是那么健壮。其实,在花城这样富足的城市里面,在他这种年龄的老大爷,大都是在享清福的,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忙活一世。
谢谢。
其实除了感激之情以外,我心里更多的是愧怍。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必冒这个险,也就不会死。
我不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没有武功,也没有什么本领,唯有一双精通追眼通的眼睛。但是不论怎样,我不会让刘爷白白为我牺牲掉,我一定会让四块玉为此付出代价。
“孟大哥,现在我们怎么办?”我无精打采地瞄了他一眼。
“我们现在只能静候雨老板的救援,毕竟我们只有两个人。”孟无妄叹了口气。
归海月也真是疯了,这么漏洞百出的计划亏他也想得出来。人人都说他聪明,这一次他怎么就这么鲁莽呢。
残阳似血,黄昏时候,红红的长线犹如一道道血丝,盘绕在枯黄的草丛上,微风轻拂,野草便无奈地弯下了腰肢。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这片林子虽大,但要找到也不是很困难。三爷,你身体,行吗?”孟无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个山洞。
我没有吱声,只是轻微地点点头而已。
文物界的这个计划看来可行度并不高,这才第一步,就输掉了一条人命。归海月不是说会在罗州壮大文物界,然后把人引流过来吗,怎么一回到花城就出了这么个荒唐的计划?
当下最要紧的事,已然不是逃跑了。现在他们在四处搜人,我们手里必须要握着他们的牌,不如先扣下钟元祭作人质,然后一点点把这里的势力瓦解掉。
我开口说道:“孟大哥,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就是我们先想办法混进林子里,接近钟元祭,我身上还有一些迷药,我们可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他逮住。这样,等到四块玉的人找到我们的时候,再把钟元祭当作人质,一来我们可以自保,二来还可以瓦解一部分势力。”
“可是小……这样,不是完全背离我们的计划了吗?我们之前是给钟元祭放了消息的,摆明了合作的态度,如果这样做,计划会被搅乱。我们之前做的,也就功亏一篑了。况且,只我二人,三爷又怎能保证能够成功接近钟元祭,又何来瓦解势力呢?三爷,还是让我护送你回城吧。”孟无妄忐忑不安地说道。
这孟无妄的表现倒是与归海月很一致。怎么这次文物界的人都这么懂得要共进退了?
我回答说:“按你们的计划去做,难道没有把握接触到钟元祭吗?至于瓦解四块玉的势力,我自有办法。要知道,四块玉内部人心惶惶,这就是他们的弱点。”
时间已经没剩多少了,再不行动,他们恐怕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孟无妄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按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我会将刘爷的尸首带回花都,按照戏家祖师爷唐玄宗立下的规矩埋葬。
狂风怒吼,漫天芦花飞舞。每踏过这片片金黄色的芦苇丛,便能感受到摇浪花的气息。再加上四周的血气,沙尘交啮的味道,更令人怅惘。
孟无妄对我的这个想法倒也不是特别反对,只是他尤为担心我的身体。上回遭陈圣磨害后,的确是浑身不舒服,但尽管是这样,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刘爷中枪而死,那才叫一个大义凛然,我身上这点小伤小痛又算得了什么。
抄近路走的话,怕是待会儿会遇到四块玉的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四周结界出口处早已被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一帮人在搜捕我们两个,我们现在就算是想逃也很困难了。孟无妄说原计划中有三条路线可以绕过林子的入口,抵达钟元祭居住的地方;而我们要选择一条最隐蔽、最安全的路线。
这条路平常很少人活动,因为这条路横贯林子深处,毒蛇猛兽出没无常,地形又相对复杂,就算是上山采药的人,也不会到这儿来。但其实,再隐蔽的地方,这样是四块玉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警惕。这附近一定会有人驻守的。
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月亮爬了出来,悬在夜空里,发出惨白晦涩的光。透过树缝,还可以看见星子如河网般点点分布,没有规律,倒显得夺目。
像孟无妄这样的戏子,倒是很少见的。本来一曲戏腔,应是宛然温和的,很少见到这样文武两并的人。都说他不与人谋面,不善言辞,今日看来,倒觉略有不同。
夜风拂过,树叶发出“唰唰”的响声,周遭窸窣作响,颇不宁静。
再赶一个钟头的路,就可以到达四块玉境内了。到时候,行事都得小心些,以免被发现。要知道,在那样的地方,被发现是会出大麻烦的。
我忽然望见左侧远方有亮光,不由止住了脚步。孟无妄似乎也察觉了,赶忙把我拉到一旁。我们俩就藏在一堆枯树干枝之后,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都给我瞪大眼睛地找!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前方的一群人有的拿着火把,有着拿着手电筒,四下打光,约摸有十来个,还是散乱地分布着的。
我们这个位置其实并不是很隐蔽,走近来,只要把光打好了,透过缝隙是可以发现我们的衣角的。这该如何是好?
“嘿,老大,你说,这上面儿,干哈要对一个男孩儿赶尽杀绝呢?不就一伢子嘛,有嘛子怕啦?”
“上面交代的事情,我们照做就得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正当他们慢慢逼近我们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连坐着都瑟瑟发抖。
孟无妄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我无意间看清了他的脸,只觉很熟悉。不过由于心里一阵发慌,我便来不及去想太多。
心跳正如球碰地,一下一下,“噗啪”“噗啪”。我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