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崔晔道:玄影?
良久,虎山深处传来一声低低地鸣叫。
上一次敏之并未听清,这一次因屏住呼吸沉心静气,竟听得分明,他心中震动:没有死?但是这怎么可能?
正在崔晔往前之时,虎xué处影子一动,走出一只庞然大物来,正是那吊睛白额虎逢生。
跟随敏之来的那些人里,有几个见状已经忍不住双股战战,膝头发软。
崔晔脚步一停:逢生,是我。
那白额虎厚实的脚掌无声,悄然潜行至崔晔面前,夜晚之中,两只碧油油的眼睛如两盏小灯笼,它凝视了崔晔半晌,方低吼了一声。
崔晔缓缓抬手,逢生扬首,鼻端在他的掌心处蹭了蹭,似乎十分亲昵。
崔晔道:逢生,玄影呢?
逢生似懂他的话,掉身慢慢进dòng去了,半晌,衔着一物出来,轻轻地放在崔晔身前。
夜色里那物在地上挣了挣,又低鸣了几声,崔晔略略矮身,将它抱入怀中。
这一幕,在场众人看的如痴如傻。
阿弦却惊心动魄。
身体猛地一震,阿弦从所见之中清醒过来,圆睁双眸看着崔晔。
正崔晔道:幸好有惊无险,不然的话,我可是罪大恶极了。
阿弦的手按在左胸上,底下的心脏怦怦乱跳:可是、可是逢生为什么没有对玄影下手?
崔晔道:我本也不解,是二弟问起此事,我说曾养过玄影等的话,二弟便说是因为玄影曾跟过我,它的身上便有我的气息,逢生从小儿是我养大的,我在未曾出长安之前,它一直都在我的宅院里,很少将它单独囚在虎园。是因我出事后,家里人怕它失控,才将它锁住的,但它依旧念主,知道玄影跟过我,便视作同类,而非猎物,当然不会捕杀。
阿弦略觉欣慰,拍着额头叹道:原来如此,谢天谢地。
两人说话间,马车不住地往前而行。
阿弦问道:阿叔,这是往哪里去?
崔晔道:到了你便知道了。
阿弦点头,忽地又问:阿叔,卢先生脱罪,可是你相助么?
崔晔道:那个不值一提。
他好像不愿意说这个话题,复问道:这些日子不曾见你,可如何?
阿弦道:还不错。
崔晔道:每天都早出晚归,chuī冰吃雪,也算不错么?
阿弦哈哈笑了声,又垂头黯然道:若有个结果,当然算不错,只怕不管如何努力,都是白忙一场。
马车停下,外头道:主人,已经到了。
阿弦才要去看看是到了哪里,崔晔探手道:扶我一把。
哦!阿弦忙回身扶住他,小心翼翼出了车厢,底下仆人接着落地。
见无碍了,阿弦方松手,抬头看时,大为震惊:这是哪里了?
眼前平原广阔,一望无垠,萧萧瑟瑟地芦苇丛生连绵,积雪隐隐约约覆盖在芦苇跟原野之上,阿弦极目远望,又看见一道长河,滔滔而过,迎着天边淡色的日影,尤为壮丽。
玄影第一次出长安,乍然见到这般阔朗的所在,顿时兴奋起来,从车上跳下地,先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然后就箭一般冲到芦苇丛中撒欢儿去了。
所到之处只听到一阵咯咯声响,原来是芦苇里有几只野鸟受惊,扑棱棱飞起。
玄影乱叫,索xing又狂追起鸟儿来。
阿弦看的有趣,哈哈捧腹。
崔晔循声走到她身旁,道:你所见的那条河,就是渭水。可曾听说过渭水之盟?
阿弦张望片刻,皱眉道:便桥之盟?我当然记得!哼,被人打到城下,这是大唐的屈rǔ。
崔晔道:你说的对也不对。
阿弦道:我不懂,哪里不对了?
所谓渭水之盟,是当初玄武门之变后,突厥劼力可汗以为大唐内乱,趁机带兵来犯。
当时长安城里兵力不足十万,太宗亲率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出城,跟劼力可汗隔着便桥谈判,事后重结盟约。
崔晔道:你觉着屈rǔ,但这恰恰正是我大唐转入盛世之起点。当时我朝兵力不足,国库虚空,闻听敌人来犯,城内人心惶惶,若跟蛮夷正面对敌,必然导致民不聊生,后果不堪设想。但我太宗皇帝临危不乱,一面分兵突袭,一面亲自带重臣出城布疑兵之计,陛下以常人难以揣测的胸怀胆气,既当面斥责了劼力、突力的背约,又让他们不战而退。这种手段,胆识,自古帝王谁人能比?
阿弦若有所思。
崔晔道:也正是从此开始,大唐得到休养生息之机,国力日渐qiáng盛,秣兵历马,后来才有扭转乾坤,彻底击溃突厥的壮举。
崔晔说完,又道:不过你所说对的地方,是要警惕以后万万不能再有被敌人打到都城之下的惨痛了。
阿弦悻悻道:你怎么总能说倒我?
崔晔道:我比你年长,又是朝中之人,对这些自然懂得比你多,何足为奇。好了,说正事了。
阿弦正纳闷他带自己来此是做什么,莫非是想说教么?忽然听了这句,便道:什么正事?
崔晔道:阿弦,到我身边来吧。
阿弦大惊失色:什么?她几时成了那香喷喷的汤饼了,人人都要抢似的。
崔晔道:我原先才回长安,立足不稳,几乎也无法自保,早就想把你放在身边就如同在桐县时候一样,却一再耽搁。后来你去了大理寺,本想随你的心意,但如今既然
阿弦道:你也知道我没选入大理寺了?
崔晔道:是。
阿弦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崔晔道:长安城里到处都是耳目,那一次我去找你,还有你去崔府寻我,早就有耳聪目明之人窥知端倪了。我自然也因此多加留心。
风chuī得有些冷,阿弦不由望他身边儿靠了靠,才挪了半步,又退回来。
阿叔说的耳聪目明的人,包不包括宫里的?
一刻沉默,崔晔道:包括。
阿弦想笑,却只是呲了声,无话。
崔晔道:所以你到我身边儿来,我还能放心些,毕竟我答应过朱伯要好生照料你。
风呼啸着掠过前方的芦苇丛,又扑在脸上,因靠近渭水,越发寒凉。
崔晔道:你去哪里?这里风大,站到我身后来。
阿弦回头看看他,忽然道:我不能跟着阿叔。
崔晔道:这是为何?
阿弦道:我答应了别人了。
崔晔微微蹙眉:贺兰敏之?你总该知道周国公是个不易相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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