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仰头,却见头顶二楼上窗扇半开,那些喧哗之声便是从内传来。
原来阿弦乱逛之中,不知不觉来到平康坊里最负盛名的飞雪楼下,这楼上正聚着一帮风流才子,酒酣耳热之余,正在高谈阔论。
阿弦听提到《滕王阁序》,一时凝神,瞬间想起在桐县的种种。
只听有人温声道:惭愧,我又如何能比得了王子安?正如萤火之光对上皓月之辉罢了。
又有一人道:升之又何必如此自谦,谁不知道如今世间有王杨卢骆之称,升之正是跟王子安等同的一般人物,来,切勿让大家伙儿扫兴。
阿弦在下面听着,心中震动,这才知道原来酒楼上的此人,正是王杨卢骆里头的卢照邻,字升之的。乃是跟王勃王子安其名的人物。
众人一片撺掇赞颂之声,卢照邻似盛qíng难却,便笑道:既然众人如此抬爱,少不得我便献丑了。
王勃对阿弦而言,乃是传说中的人物,先前在桐县的时候,只当一辈子也不会遇见。
而跟他其名的这几位,好似也是神仙一般遥不可及,却想不到果然是可遇而不可求,今日竟有幸遇上了卢照邻。
阿弦本想略歇一歇立刻就走,因听见卢照邻在楼上,便只屏住呼吸,仰头聆听。
顷刻,只听楼上那有些温和的声音念道: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四句一处,众人齐齐又雷霆声动地叫了一声好,有人赞道:起的好,正应此盛世景象。
卢照邻垂眸想了想,继续说道: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有人点头:衔接的好,写景极妙,且听下面。
阿弦似懂非懂,只觉得这声音极好听,辞藻也华丽的很。
正发呆,楼上的窗扇忽然被一把推开,把阿弦吓了一跳。
下一刻,卢照邻的声音已经在窗口: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jīng云外直。
众人道:好气势!
卢照邻的声音忽然有些低郁: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众人默然无声,若有所感。
沉默中,卢照邻忽然道:酒。
有人奉酒上来,一个有些娇的女子声音说道:吃了这杯酒,先生可能够诗qíng更盛?想必是那坐陪的jì女。
低低地数声笑,卢照邻却并未再念下去。
正当有人按捺不住催促的时候,那温和之中带着些忧郁的声音轻轻念道:借问chuī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阿弦立在墙角,只觉着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利箭she中一样,明明先前卢照邻所吟诵的诗词她半懂不懂,但是听了这四句,却仿佛五雷轰顶,又好似醍醐灌顶,顿时眼睛里酸胀起来,心湖也陡然波澜横生。
而楼上在一阵奇异的静默之后,便是连绵起伏地称赞叫绝之声。
阿弦却再也听不下去,更不知道卢照邻接下来念了些什么。
她神不守舍地迈动脚步,想离开此处。
不料才走几步,旁边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竟是向着玄影冲去!
阿弦正若有所思,玄影因担心她的缘故,也仰头看着主人,竟未曾防备,那人一把抱住玄影,撒腿就要跑。
阿弦反应一流,即刻纵身跃起,那人才跑几步,后心处被人一脚踢中,往前踉跄抢出,把前头两名路人撞倒了,而原先被他抱在怀中的玄影也趁机跳了出来。
那人倒在地上,回头惊看。
阿弦见玄影又跑回来,方上前一步喝道:光天化日,你竟敢当街抢劫!
那抢玄影的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纪,生得尖嘴猴腮,闻言眼睛骨碌碌转动,竟道:我抢什么了?不要血口喷人!
阿弦道:你抢我的玄影!
尖嘴笑道:玄影?你是说我的我的狗玄影么?
阿弦大惊,连着两天有人来跟自己抢玄影,在桐县的时候玄影也是一般,没想到来了长安,竟身价倍增。
此时尖嘴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臭小子,你怎么恶人先告状,这玄影明明是我养了几年的狗了,正要带回家去。
他如此胆大妄为,低头又要去捉玄影。
阿弦出手如电,擒住此人手腕,微微用力,已经叫他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阿弦一抖,将这泼皮青年扔开:你再胡说八道,我便押你去见官!
直到如此,尖嘴尚猖狂道:哪里来的臭小子,不认识我平康马二?劝你识相些,快把我的玄影jiāo给我!
两人对峙的当口,马二身旁忽地又聚拢了许多青年,一个个掳起袖子,眼神不善地看着阿弦。
阿弦哪里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方才拿住马二的时候,已经知道此人空有一个架子,纵然会武,也只是皮毛而已。
如果是在桐县时候她一个人对付这许多人兴许还有难度,但自从经英俊教导,又经过路上演练,阿弦心中有数,就算这些人都加起来也不够打。
只是人多眼杂,要闹起来只怕不大好,她自己倒是无妨,生怕陈基知道了不高兴而已。
正在此刻,忽然听有人道:这里是怎么了?
阿弦回头,蓦地微怔,却见一名身着淡蓝布袍的中年文士迈步走了出来,气质斯文,身形偏瘦,面容清秀,双眼中有若有若无的悒郁之色。身后还跟着几名书生打扮之人。
阿弦一听这个声音,竟跟方才听见飞雪楼上念诗的那卢照邻的声音一样,正在猜测,就听见对面马二唤道:哟,是卢先生,您也在这儿?
这现身的青年,赫然正是卢照邻,他徐步走到跟前儿,拱手作揖:方才跟几位在楼上吃酒,听得楼下喧哗,特来相看,不知发生何事?
马二惺惺作态道:了不得,我扰了先生的诗兴了?是我该死了,只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野小子,硬是要抢我的狗,我才跟他争执起来了。
卢照邻回头看向阿弦,阿弦未来长安已知道其大名,方才听见他在楼上念诗,那倾慕之意更重,如今又见其人,谈吐优雅,气质如斯,却正是人如其名。
卢照邻曾自号幽忧子,这般的形貌,当真也是贴切之极,虽是初见,阿弦已经对他心生好感。
不等卢照邻出声,阿弦已经规矩向他低头行礼,道:先生,此人满口胡言,玄影是我从故乡带来的狗子,哪里会是他家养的?他要硬抢不成,又来诬赖人。
马二那边的众人顿时大声鼓噪起来,他们仗着人多势众,阿弦又年纪小势单力薄,他们自忖必胜,故而此刻齐出恐吓之语,想让这少年知难而退。
卢照邻看阿弦,却见她气定神闲,毫无半分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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