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等阿弦回答,便厉声道:你可知,老夫现在纵然斩了你,也不过如捏死一只蝼蚁?
雷翔不得不双膝跪地:将军,请勿责怪十八子。
阿弦看看苏柄临,又看看身后:老将军要杀我自然可以,但为什么不让雷副将此事做完?假如真的找不到什么,我甘愿受罚。
苏柄临眯起双眼。
阿弦对上老将军杀气凛然的目光,回头看着土堆隆起处:何鹿松就在这里,我以xing命担保。
苏柄临沉沉道:你的命值几何?敢以此来戏耍老夫?
阿弦顿了顿:我的命当然不值什么,但我知道,对一名军人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战死疆场,而是背负污名,何鹿松明明没有当逃兵,为什么要背负这莫须有的污名,此刻若不查明真相,这污名跟耻rǔ他就要背负一辈子,难道老将军觉着这个不值得我以xing命担保?
苏柄临皱眉,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个瘦弱矮小的少年,竟丝毫不为他的气势所慑。
甚至恰恰相反。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候,有个声音响起:将军。
苏柄临看向雷翔,却见这素来从无违背的将官挺起胸膛,昂首朗声道:末将觉着值得!
太阳光下他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却不容人细看,只猛然转身从一名士兵手中将铁锨夺过,俯身开始铲土。
苏柄临睁大双眸,几乎不敢相信。
现场只有嚓嚓地铲土声响,孤单而坚定。
雷翔身后的几名同僚面面相觑,最终齐齐跪在地上:将军!
苏柄临看看这些属下,又看向阿弦,他微微仰头,单指点向阿弦:如果找不到,我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便听得雷翔叫道:这、这是
声音颤抖,无以为继。雷翔将手中铁铲抛开,双膝跪地,竟探身用手刨了起来。
周围的将官也都反应过来,齐齐围靠过去,很快有更多的人冲了过去。
从苏柄临所站的角度看不到坑中的qíng形,只看见雷翔跟许多将官围在那土堆旁边,已经有人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声低语。
苏柄临仿佛预感到什么,却又不能相信,他一步一步重新往回走,随着越来越靠近那坑dòng,眼前所见也一寸寸地露了出来。
映入苏柄临眼中的,先是那被血染透已经变作黑色的沾着泥土的军服,再往上,是何鹿松有些色变的脸。
兀自双眸圆睁,死不瞑目。
苏柄临身子一晃,两侧军校想要扶住他,却又被他用力甩开。
老将军伤怒jiāo加,红着双眼,死死地看着这面目全非的昔日爱将。
沉埋在冰冷之地,神鬼不觉,若不是十八子,将几十乃至百年不为人知。
他将背负污名,蒙累家族。
而他苏柄临将犯下一个何其可悲难以弥补的错误。
豳州大营,议事厅。
苏将军喝了两口水,胡子上沾着水珠,很快却又颤抖滚落。
他盯着面前的阿弦,定了定心神: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跟何鹿松的死有关?
雷翔想要为阿弦说话,却又忌惮不言。
阿弦道:小人是桐县的公差,跟何副将之死毫无关系,将军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桐县查问,何副将失踪那几日小人的行踪。
苏柄临道:若真的毫无关系,营中千人都找不到的尸首,怎么你第一次来,就能立刻发现?
阿弦道:小人也是误打误撞地看见了。
雷翔听了这句,心中暗叫不好,但苏柄临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片刻,苏柄临道:雷翔出去。
雷翔满心莫名,只得领命。
厅内再无旁人,苏柄临道:现在,把你知道的从头到尾,跟老夫说明详细。
阿弦也不再隐瞒,将梦中所感一一jiāo代。
苏柄临并不觉如何惊疑:雷翔其实不是个急躁冲动的人,他既然请了你来,自然是有些凭据的。莫非你常常如此?
阿弦摇头。
苏柄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变得有些深沉锐利:除此之外,你还看见了什么?
阿弦又摇头:我所见的已经跟将军都说明了。
苏柄临直直看着她,仿佛在端详她说的是真话假话。
不知为什么,对阿弦来说,此时沉默冷静的苏柄临,却比先前那个bào怒之下的老将军更可怕百倍似的。
他坐在长案之后,不言不动,静的仿佛一把横扫千军的利刃,浑身散发冷冽的寒气。
这让阿弦觉得难受极了。
半晌,苏柄临终于发话:如此甚好,老夫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听不出任何喜忧哀怒。
阿弦垂手静听。
果然苏柄临沉声又道:是袁恕己派你过来的,你果然也不负所望,很好,这份qíng老夫承了。如今老夫已知道实qíng,军中的事,得军中来料理,就不必县衙的人继续cha手了。
他说到这里,便立刻唤了雷翔入内,吩咐叫安排马匹,送十八子速去。
雷翔虽然意外,不敢违背,火速亲自送了阿弦出辕门。
虽然已经找到了何鹿松的尸首,洗脱他逃兵的罪名,但因涉及军中凶杀,事qíng自然更加棘手了,且不知苏柄临将如何处置。
所以雷翔心里仍是沉甸甸地,略说几句,又对阿弦道:不知何故,将军不许我派人相送,只能为难小兄弟你自己你可认得路?不然我
阿弦道:副将放心,我自认得路。军中还有要事,副将自去忙罢,不必相送。
雷翔见她如此心思宽和善解人意,不禁动容。
先前雷翔故意不告诉阿弦是为了何鹿松而来,便是怕走漏了消息,唯恐阿弦是个名不副实之人,若她知道机密,偷偷暗中向别人打听有关何鹿松之事,将些没有用的话来弄虚作假,岂非白忙一场?所以他瞒而不提。
昨夜,他却命手下领着阿弦住了何鹿松的房间,便是想试探她到底有多少斤两。
万万想不到事qíng会是如此结果。
这样快就找到yù找,却又是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局面。
送别后,阿弦翻身上马,沿路往桐县方向而行。
虽然离开军屯,但阿弦心中仍是惦记着何鹿松之事,只知道他惨死人手,却不知凶手乃是何人,虽然苏柄临已经接手,以那老将军的姜桂心xing,只怕一定会追查到底,但
总觉着最后苏柄临命她离开,有些qiáng行逐客的意思,这让阿弦心中一抹异样,挥之不去。
且行且思虑此事,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忽然觉着风有些凉了起来,小刀子般刮过脸颊。
举手抚了抚手臂,无意中抬头一看天色,阿弦惊住了。
原本的艳阳高照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天际yīn云密布,仿佛huáng昏提前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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