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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3章你知道的我知道的他知道
    曹军急进河东向北,大肆而来的消息,纷纷扬扬的传递到了安邑之中。
    在安邑周边的县乡庄园坞堡的乡绅土着,自然是急急向安邑之中报急,但也有不少明明距离安邑更近,但是偏偏要往平阳送急报去的……
    可惜不管是送往安邑的,还是送往平阳的,都没能有什么回信,更没有立刻让这些乡绅土着能放下心来的解决办法。
    谁能想到已经被击败了几次的曹军,竟然还有力量可以搞出这么大的声势来!
    河东这次麻烦大了!
    安邑内外,全部戒严,四门紧闭。
    安邑左近的校场营寨,全都是双倍哨卡,日夜值守。
    前一段时间,在蒲坂县城一带逃离而来的流民,也才刚刚安顿不久,结果现在好了,又有了新的逃难的百姓。
    而且越来越多!
    安邑城内,只是开了一个城门来甄别接纳这些难民,而且一旦入夜就是立即关闭,这就不免使得在城外拥堵聚集的难民越来越多。
    一些难民继续向北逃离,而另外一些难民则是觉得安邑城高墙坚,还有不少兵卒,再加上距离自家也比较近一些,等兵灾结束之后也方便回去重新耕作,所以咬着牙在安邑左近挖地窝子,也要留在此地。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这些难民依旧忘不了他们自己的田亩,忘不了自己那几间破屋。
    他们总是希望这一次苦痛,就是最后一次,然后痛苦过后总能迎来光明……
    安邑城内城外,都是警戒森严,城墙之上的每一个垛口,都有人值守。
    在城墙甬道上往来的民夫,在不停的将防守用具搬上城头。
    城门之外那些聚集的大批难民,眼巴巴的等待着入城,发出此起彼伏的哀鸣哭嚎之声。
    到处都是乱哄哄。
    前几天曹操使节经过安邑的时候,风传的消息就已经是让人听了感觉是很不妙了……
    没想到还真的成为了事实。
    骠骑和丞相,竟然根本就没有讲和的意思,还要继续打!
    按照道理来说,使节往来么,就是打不了了,大家谈一谈,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拉扯来去总是能谈到一个合理的价格区间上,然后双方罢兵各找各妈,可在风言之中,是丞相欲和,骠骑却是不肯!
    这……
    这都被打到了家门口了,还不愿意和谈么?
    骠骑怎么能沉得住气,就是任丞相打过来?
    莫非是……
    这大汉都已经乱了这么些年了,也知道所谓天子诏令,就是那么一回事,曹操所谓奉天子诏,更多的时候依旧要靠手中的刀枪来说话。
    虽然说河东诸姓知道曹操兵卒众多,粮草消耗极大,时间一长就肯定支撑不下,可是这曹军若是真的扯破脸来,开始向河东诸姓下手,倒霉的便是只有自己!
    这几天,安邑之中的乡绅土着,几乎每天一睁眼,头一件事情就是询问骠骑出兵了没有?
    以翘首以盼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若是这个年代就有望夫石的什么传言故事,也少不得在运城之地,安邑城头上多那么几块大小石头。
    可左等右等,就是没见到骠骑的大军!
    于是这些乡绅土着,难免心中在嘀咕,难道说,这骠骑真就舍弃了运城,真不管安邑死活了?
    骠骑这是要做什么?
    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有不同的答案,但是不管是什么答案,都汇集成了一个念头,骠骑军快点来罢!
    如果这一次曹丞相真的是下了狠手,河东糜烂,疼的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在骠骑兵马没来之前,这些人就聚集在安邑府衙之前,要求裴氏照顾这个,帮扶那个,谁都想要自己好,反正其他的休论,先保着自家的屁股别烂了就成。
    『家主,城中这四千人马,可些许挪得用否?』
    说话的正是裴俊。
    此时此刻,裴俊的面容憔悴,眼眶黑而眼珠红,显然是忧虑过甚,而睡眠不足,正死死的盯着裴茂。
    在裴氏族内之中,裴俊的个人忧虑,显然甚过于其他的裴氏子弟。
    这年头旁支想要爬起来,最终独立一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仅要有钱,还要有权,甚至还要在某些方面取得一些特别的名望,或是文,或是武,这才有机会成为姓氏之中重要的一个支房,然后就可以自家后裔子弟名头前面加上自己是某某房的了……
    眼瞅着自己有了这个机会,却在曹操和斐潜之间的战斗之下,要化为飞灰!
    裴俊年少的时候,没少因为是旁支子弟而受到一些歧视。
    这种歧视未必全数都是『侮辱』,有时候反而是一种『福利』。
    比如后世的残疾人通道,就一定要出示残疾人证件才能通行一样。
    裴俊在领取那些『福利』的时候,就必须要将代表了身份的牌子高高举起,展示出来……
    就像是狗身上的狗牌。
    这种刻骨铭心的经历,使得裴俊对于当下所有他的资产格外的重视。
    往日里裴俊也可谓是气度雍容,风度翩翩,可在这个时候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死死的盯着裴茂。
    宛如将要饿死的鬼。
    裴茂微微沉吟,然后迎着裴俊期盼渴望的目光,缓缓摇头,『城中兵马须防守城池……城外庄园一无军资积储,二无城墙稳固,更何况……出外野战,非是轻易。结阵厮杀,须有长久操练,而城中之兵,守城尚且堪忧,如何有迎战数倍敌军之力?此事勿要再提。』
    裴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强忍怒气,沉声喝道:『家主!莫要以为某不知道你只是护着主家,却枉顾我等旁支于兵祸之中!某也姓裴!』
    『大胆!』在裴茂身后的护卫怒喝。
    裴茂却是不恼,只是摆手示意护卫稍安勿躁,然后摇头苦笑,『奉先,我视你如亲生子侄一般,岂有两般对待之理?若是安邑这里仅有裴氏一家,那么老夫也不再多说,实在是不能抵之,大丈夫死则死尔,也算是不堕了裴氏之名……然如今这城中兵卒,非你我所有,乃护卫安邑之要,更要保安邑上下百姓民居,若是乱战一气,陷于曹军之中,届时安邑可就无兵可用,那可真是不可收拾了!』
    裴俊只是冷笑,旋即也不再多说,随意拱手而去。
    裴茂垂着眼皮,脸上不悲不喜。
    内帘卷动,裴辑走了出来,拱手见礼,『父亲大人……』
    裴茂咳嗽了两声,以手示意。
    裴茂的年岁已经比较大了,多多少少有些精力不济,尤其又要和自家人勾心斗角,不仅是无奈,还有些哀伤。他们虽然是同一个姓氏,但是人么,都是如此,屁股永远都是自己的,错的永远都是别人。
    裴辑低声说道:『原以为奉先多有历练,也知利害,当明事理,却不想到如今其方寸,确实有些乱了……这往日机变,怎么都没了?』
    裴茂的声音低沉,『莫要小觑了他……他可是和……呵呵……』
    裴茂他手下跟踪了裴俊一段时间,发现裴俊似乎和曹操有所联系。
    『啊?』裴辑愣了一下,『父亲大人,你这是何意?莫非是……这奉先……』
    裴茂笑了笑,语调又沉又缓,『奉先若是不动安邑,倒也罢了……就是怕他贪心不足啊……』
    裴辑不由得动容而道,『父亲大人!这……奉先……竟敢如此狂悖!他,他,他就不怕……』
    『他当然也怕。不过,他更怕失去手中财货权柄……拿起来不容易,放下去,更是难啊……』裴茂低声说道,『他以为他的那些荣华富贵,都是他拼命搏来的……既然可以搏得一次,为何不能再搏第二次?如今骠骑与丞相,多有不死不休之态,既然得不到骠骑庇护,自然是另寻他途……呵呵,只怕是……呵呵……』
    『丞相看起来势大,却是外强中干,骠骑现如今退萎,然而出手必获……』裴辑皱眉说道,『骠骑以散击重,丞相入则围,驻则死,岂可因衢而变乎?奉先兄怎会看不清?』
    裴茂摆了摆手,『非不能也,乃不愿也。』
    犯错了,有错了,真是不知道错了么?
    其实并不是。
    裴茂仰起头,叹了口气,『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如今骠骑也好,丞相也罢,皆欲国一孔是也……』
    裴辑吞了一口唾沫,『父亲大人……这,这……是欲逐鹿于……』
    『慎言。』裴茂低喝。
    裴辑连忙低头。
    『此时此刻,不可求于骠骑。』过了片刻,裴茂沉声道,『所求于人,必受制于人!若裴氏欲求千秋传家,这一战,就必须先扛过去!』
    裴辑心中顿时一跳,旋即肃容以应。
    裴茂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显然精神疲惫了,不想要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只是吩咐裴辑,加强警惕,严防四门,绝对不许安邑城中发生任何的动乱,任何人想要搞事,就必须立刻按死。
    『若是……』裴辑低声问道,眼神有些闪动。
    裴茂闭上了眼,『若是他真的这么傻……昔日有一个奉先……却不知今日可否还有一个奉先……之前那个奉先还有些运道,他这个奉先么……也就如此了……』
    ……
    ……
    曹军大举而来,对于河东普通百姓来说,是一场灾难。
    对于河东诸姓来说,却像是一个选择。
    在安邑的中心市坊之内,有一处繁华高楼。
    这里是醉仙乡。
    也是温柔乡。
    雕花的木质大门内透出暖黄的灯光和细碎的乐声。
    门前挂着几盏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曳,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和熏香的味道,刺激着过往行人的感官。
    即便是曹军大军即将来临,醉仙乡内依旧还有三五成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宛如蝴蝶翩翩起舞,她们身着华丽的衣裳,或倚窗而立,或穿梭往来。她们的笑容甜美而妩媚,眼神中流露出勾人心魄的风情,一举一动都似乎在展现着河东的富裕和繁华。
    大厅中央,有一个装饰精美的舞台,台上正有舞女在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姿曼妙,衣袂飘飘,仿佛仙子下凡。四周的客人或品茶饮酒,或谈笑风生,偶尔有人高声喝彩,为舞女的表演增添了几分热闹。
    丝竹之声悦耳,靡靡之音动人。
    在舞台四周,有不少士族子弟模样的人,头戴进贤冠,腰配美玉璋,手拿描金扇,身穿银裘衣,或是对于台上舞女指指点点,或是对于身边美姬上下其手,又或是高声谈笑,尽享欢愉。
    这里仿佛是一个脱离尘世喧嚣的梦境。
    只需要爽,也只有爽。
    城外的乱纷纷,而这里只有醉醺醺。
    今日有酒今朝醉。
    自我麻醉,就可以忘却一切烦忧。
    在醉仙乡的一处私密的雅间之中,窗帘低垂,挡住了外界的窥视。雅间内布置得温馨而雅致,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为这私密的空间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只不过在雅间之内,却没有美艳的女侍,只有愁眉苦脸的几个中年人,人人脸色都不好看,看着坐在上首,眼睛半闭半睁的裴俊,似乎都想说着些什么,又似乎都在等着旁人先说。
    谁能想到斐骠骑和曹丞相之间要搞得这么大?
    当年袁绍和曹操相争,也没打烂几个城池啊!
    现如今怎么能这样?
    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规矩了?
    之前别管袁绍和曹操如何打生打死,但冀州郡县,难道不是只要谁来,挂谁的旗帜就算了事了么?
    顶多再负担一些牛酒也就罢了,怎么能像是这一次如此这般的冷酷无情不讲道理?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每日都是要么这个村寨的农户被抓走,要么就是那个庄园的仓廪被搬空,众人在骂曹操不讲道理的同时,也同样在骂斐潜的见死不救。
    让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就连河东本土的大姓裴氏,同样也是见死不救,躺倒摆烂!
    雅间之内,陈列华贵,地上绒毯如茵,焚香之炉也鎏金错银,提神醒脑的沉香青烟袅袅,既舒适又暖和。
    可是在其中的几名中年人,却像是如坐针毡,相互使着眼色。
    裴俊只是闭目不言。
    起先大家都觉得让裴俊作为代理人,和裴茂谈一谈,保一保周边的庄子,应该问题不大,可现在问题明显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裴俊没谈下来。
    难道说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家当,就如此打了水漂?
    安静得久了,众人的眼神就拼命的朝上首之位的一名年长者那里乱瞟,眼神里头多多少少的带上了更多的祈求意味。
    上首的长者僵了半晌,终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些低声下去的问裴俊道:『奉先贤侄……这曹军侵略各地,劫掠河东,为何这般不留情面?这……我等皆为大汉子民,经书传人,这……骠骑和丞相相争,乃朝堂之见不同,何必连累我等无辜?这……今日奉先贤侄,得见裴公,可有什么章程?还望明示,也好早做些打算才是!』
    长者一开口,众人便是连连附和,顿时死气沉沉的雅间之内,终于是有了些活泛的气息。
    在众人嘈杂声音之中,裴俊终于是睁开了眼,左右看了一圈,『曹军势大,那是好事啊……声势不够大,如何能撼动平阳,震动骠骑?』
    『啊?』
    『这……』
    『呃!』
    裴俊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
    这是觉得河东还不够惨烈是么?
    怎么还有一种不怕事情大,就怕事情不大的模样?
    长者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勉强笑着说道:『奉先贤侄说笑了……曹军如今无所顾忌,肆意妄为,概因河东之地,非曹军所属,故而荼毒生灵,残害百姓……然河东此处,乃骠骑麾下,骠骑未来之际,难道不应是裴使君裴公来庇护我等么?诸位,是不是此理啊?』
    众人闻言,都是纷纷点头应是。
    有的人更是忍不住开口附和,表示自己钱粮赋税都交了,就应该受到应有的保护。大概像是在醉仙乡一样,既然老子花钱了,就要像是爷一样被贡起来,要让爷爽了才行,现在不仅是没保护还没说法,那么老子不就是白花钱了么?
    裴俊听着众人嘲杂的声响,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轻轻敲着桌案,直至众人渐渐的都停下之后,才低声说道:『关中北地,河东川蜀,何人未缴赋税?更何况……呵呵,汝之赋税,占比几何?』
    之前裴茂的话,现在裴俊却说了出来。
    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啊?岂有此理!』
    『这怎么能这么说?!』
    『某对于大汉之忠,对于骠骑之诚,岂可以钱财多寡衡量?』
    裴俊咧了咧嘴,露出了带着些讥讽的笑容。
    他找裴茂,和众人找他,其实都是一样的,所求于人。
    既然是求于人,那么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想要享受上帝的待遇,那么就要付出像是上帝一般的钱财来。如果给个五铢钱就可以当上帝,那么上帝岂不是太廉价了?如此廉价的上帝,还指望能会有什么好的待遇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裴俊自己还有这么大一个家当要保全?
    裴俊如此,众人都不免有些脸色难看。
    裴俊环视一圈,心中也是不免感慨。
    这年头,弱小就是罪过!
    裴俊咬了咬牙,盯着众人,扔出了更大的『炸弹』,『诸位,曹军将临,骠骑无兵来援!安邑不日将闭锁四门,严禁所有出入!尔等若是没有落脚之处,某便在客栈给诸位留个房间……至于诸位在外庄子……还是早早安排才是!言尽于此,某也是有心无力,抱歉……告辞了!』
    说完,裴俊便是起身就走,也不顾众人的挽留。
    众人哀哀叫了一阵,然后又是沉寂下来,片刻之后才有人问上首的长者,『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就这个意思啊!』
    『河东有难了,有难了啊!』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片刻之后,便是有人醒悟过来,急急以各种理由起身告辞,然后更多的人散去,如同大难临头的猢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