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雨再醒来时,夕阳已经亲上水面,将整个天空雨湖泊染得羞红。这一阵彩霞堪b夕红客栈上等套房的观景。冷风马上刮去他的迷糊,他才想起自己是为了陪伴九岚才在屋顶的,却被自然温柔的呵抚舒服到睡去,很是糟糕。
九岚背对他侧躺,不知是否在欣赏夕阳。
她耳後剃除刺青的伤已经好去大半,化雨将头探去正面,她紧纂着手中刀刃,用柄首雕花抵住眉心,像在祈祷。沉稳又缓慢的吐息,化雨知道她已熟睡,在夕红客栈那红晕染过的彩霞里,她也是这样侧卧睡去。
不同的是,九岚嘴角轻扬。
可惜没有把茶壶带上来,只能用眼睛观受此情美好。化雨伸过懒腰,饥饿感占据身体,他却没有唤醒九岚。能让她卸除防备沉沉睡去,盯着她看也不惊醒,化雨自信萌生,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夥伴,他不介意让她睡得长一点。
直到天色一直沉落到湖面以下,两餐未食,他当真耐不住饥饿,才前去摇晃九岚的身躯。
「九岚……九岚……」
全无刺客的警戒,九岚翻过身来,换了个卧姿继续睡觉。
「九岚!」
即使大吼,九岚也没什麽剧烈反应,睁着惺忪眼眉,慵懒肉过。「干嘛?」
「晚膳时间!」
「禁闭的意思就是包含一天的餐食都不能吃。」不理会化雨胃里的噪音,九岚换个姿势又舒服躺下。
「大娘是禁闭你,可没有禁闭我啊!」
「那你自己去啊。」
「我下不去……我给你带吃的!」
「你就不怕被大娘责罚?」
「怕什麽?反正在待也没几天了。」
九岚将自己翻成俯卧状,然後双掌撑着瓦板起身,向着风来的方向打了一个大大哈欠,活动筋骨。夜色昏暗之中,化雨只能看清她那双如同野虎的明亮双眸,极其有神。「化雨,谢谢你。」
「谢什麽?怎麽突然这麽感性?」
「没什麽。」九岚嘴角撇撇,闪过戏谑。她顶着强风走到屋檐边缘,站好姿态伸出右手,迎着初升的月光是那抹骇人的笑容。「我就在帮你一次吧!」
「你就没有其他方式了吗?」
「没有。」九岚抽动无名指与中指,督促化雨赶紧,还有些自傲的挑衅。「不要紧,不会有事的。」
「希望这次是你对自己的自白。」
「嗯,差不多吧。」
化雨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搭上九岚递来的友好,对望一眼信任,然後是熟悉的强力风压,只消一眨眼,两人就回到兮月厢房内的阳台。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化雨还能站的稳妥,也不等九岚催促,就迳自前往迎宾殿取用晚膳。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化雨同样学得很快。先在迎宾殿里裹足五分饱食,边悄咪咪地偷藏起食物,带回去与九岚分享。他们俩人靠着软椅,正对木桌,那种感觉还真像逃亡时街边驿站,如今又来到了生命的分岔路口,两人商议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出歛红坊後呢?该往哪去?」化雨问。
「嗯……我没什麽好想法。」九岚抛却那点艺女仪态,筷子一并扒饭就是一大块,想必也是饿极了。「还得顾虑抽刀客吧?你们两人盘算着什麽,他就没回来过。」
「对呢……没想到找一个悬赏需要这麽久时间,希望他不要遇上什麽麻烦才好。」
「他可是猎人,不需要担心他。凭他的身手,浪迹江湖也不会饿死,关键在於我们怎麽找到他。」
「就向三姑娘祈求,让他这两天内突然醒悟,回来歛红坊。」
「你把三姑娘当成什麽了?」九岚不理会他的怪力乱神,迅速解决掉主食,端起汤碗让烧热灌注身体。总觉得好久好久,没有吃得这麽津津有味。
「你的守护者,而且灵验!我虽不信鬼神,但与你诀别的那个早晨,真的是向三姑娘求了个遍,我们才能在这里有说有笑。」
「你的说词尽显矛盾,又是不信鬼神又是灵验的,真亏你是秘传机关术的後人,居然说出这麽没有逻辑x的话。」
「我的思考还是很合乎逻辑的,因为逻辑,所以明白只是有些事情还无法透析。就像那名助你十万黄金的老者,肯定是从哪里得知你的消息,才前来助力。」
「要你这麽说……我还真觉得那老者有些怪异。」
「如何怪异?」
「你且看他t态身姿,应是一个健康的躯体,说话却如此有气无力,连拄着拐杖都如此艰难,完全不是那个年纪应当有的样子。再闻他与王少的对话,足显他与王家交情并未如此友好……就连我也……没听闻过这个人。」
「肯定是看中你的演出姿态,被你g魂而走,才y错艳差的帮了你一把。」
「不,倒不如说,那个样子可能是装出来的,为了不被别人认出来……」身体得到足够的休憩与精力,九岚双手交叠,凭藉着敏锐直觉梳理化雨本身看不出的端睨。「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表明过他是谁。若赏识我,他与我贴近时也该投来灼热视线。他给的银票甚至没解释清楚为什麽在他手中……」
「你是说……」化雨依着九岚整理出的线索,回想过一整天的细节。「他是风无情?」
「不,这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风无情擅长易妆易容,扮成老者也能有年轻t态;昨夜我们三人焦躁,风无情就困在这隔音极差的浴所内,定是窃听我们三人所遭遇的困境;趁你悲伤时不备,他且出去偷了王府百万银票,拿他们的钱替你赎身!因为身分假造,所以他蒙混不答,而你与王少爷也未曾认识他!一切的逻辑就对上了!」
「可他没有动机,他为何要这麽做?我俩还对他有过折磨羞辱,他没理由出手帮我。」
「或许……」反转在反转,歛红坊的经历告诉他,人心的复杂完全不能倚靠机关思维。化雨不尝试去理解风无情的原则,他更像是一个……随心情变化行动的急阵风,这让他能更贴近理解风无情的行为举止。「或许他……真是单纯欣赏你的美貌?」
「恶……」九岚无言,虽然反感,却是很有道理的推论。偷出一张老旧银票,再还给失主,对他来说确实没有损失,可能还只是举手之劳。九岚且找不到任何漏洞反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是越来越喜欢这只小偷精灵了!」化雨黑漆的双眸里点亮灵通,还不等九岚驳斥什麽,他就私自下了结论。「那我还得向三姑娘祈求,得把他再抓回来!」
「不是,你到底把三姑娘当成什麽了……」九岚肉按生疼的脑门,她就不清楚整个事态如何被化雨理解成这样。
「大侠爱笑。是三姑娘对你的期许,我相信她,也相信你,冥冥之中,她定能助你开心舒坦!」
「……你怎麽觉得风无情回来会让我开心?我烦都来不及!」
「哼哼。」化雨鼻尖都要仰到头顶,作为最长期接触的身边人,他有信心把这只容易读懂的老虎摸得透彻。「因为你是个江湖侠客,有恩且报恩!」
「那也得确定真都是他做的。」九岚收拾好吃得乾净的碗筷,百无聊赖又倚上软椅。「就算是他好了,以他的个性,想必也不会再接近我们一步。」
「确实,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招惹十二伏魔的。」饭後时光,化雨依着长久以来的作息,替自己酌一杯香茶,也替九岚酌满一杯。
「这倒不一定,十二伏魔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你能手刃其一,便会受到邀请赏识。」
「就像你。」
「我已经不是了。」九岚撇撇斜眼,双手捧起热呼呼的茶杯放到脸前。他是吃不下了,但可以让茶香蒸气薰陶自己的身心。
她说的自然舒心,没有憎恶也没有悲怆感情,只是叙述一个当下的事实。她的眼里映照着茶杯底的浅褐色,看着里面的茶梗在水游间舞动,看得出神。双手捧住细致陶杯,指尖在感受着茶水热量,像是在祈愿什麽,是对天地敬茶。
「你感觉好像轻松许多?」
吸香吐笑,九岚只是浅抿一口茶的味道,就把它放回桌上。「有吗?」
「是啊,平常要我这麽提三姑娘,你肯定直接拔刀出来要跟我g架。」
「你也知道你口气有多麽不敬。」庄严过後,九岚乾脆舒展成一个大字卧在软椅上,全然不顾虑男女礼节。「算是……想通了吧,我不愿做你心中的净白莲花,我也不想让三姑娘成为我心中抹除不去的净白莲花。」
「喂喂……怎麽听着都分外刺耳……」
「多亏你啊,虽然那张嘴发起狠来确实不近人情。但……却往往是我不愿意面对的症结。」
「哦!这要多亏百丝脉!对机关飞甲的训练,让我们总是能梳理清楚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去思考问题的本质该做何解。」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凭藉着直觉想要搭救你吧!结果也是搭救了我自己。」
「不对,如果你不救我,你便不会与十二伏魔为敌,也不会逃到歛红坊来,然後面对这麽多狗p倒灶的往事。或许你会在十二伏魔里受人景仰,称霸千秋,最後变成十二伏魔之首,与白玉倾同样独霸一方,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那我更喜欢这个发展一些,感觉更贴近真实的自己。」九岚摸着自己的良心轻吟,是在歛红坊内少有的真实笑容。
「我也是。」化雨跟笑,能还有着一条命,已是万幸。
禁闭的时间无聊,化雨乾脆又拿起棋盘要与九岚对弈,九岚拗不过化雨死缠烂打的请托,就只应允一局。九岚执红,化雨执黑,说是奕棋,更像是生死至关的对战,打从九岚接受棋局开始,神态就有全然的不同,敛眉深锁。
对棋是了解一个人思维方式的最佳法门,从布局、到中盘、到绝杀,端显一个人的心历进程。九岚点兵问应,在棋理当中是试探的一手,突显此人机警谨慎。化雨虽不敢说自己是上乘,但在长年与师门的对弈当中,他是赢多输少,面对自己了解透彻的九岚,理当不可能输。他的棋路一向稳健行云,也说明自己的绝对自信。
他看过四次九岚战斗的样子,有两次是生死相搏。九岚是个刺客,武力致胜非她所图,她等待的是一个能三招毙命的绝佳时机,因此自己更应该小心提防。好似早就料定化雨的想法,九岚突然行了大胆危险的一步,收手之後板起面孔全神对待着局势。
化雨读懂了她的神情,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战场瞬息万变,九岚也绝不会在如此熟识她的人面前再用同样套路,这一冒进,就是抓住化雨轻忽的间隙大胆出刀,不愧是九岚的做派,他得抛却一切对她的认识,全力应付才行。
杀至战场残局,化雨只逼她多了三个卒力,但在棋局之上,这已是必胜姿态。分出胜负已是时间的问题。
「行罢,你赢了。」
「不,我还没将死你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棋必败,傻子才继续下。」
「哦?我还以为你会是不到最後关头绝不放弃的那种人呢。」
「普通情况当然是了,但面对怀有恶趣味的狡诈y险家,我可没这个癖好。」九岚一面收拾棋子,平静地接受自己败北的事实,彷佛这个情况早已预想很多遍。
「我就当作是称赞吧。」化雨收棋,却是将黑子再摆回战前阵势。「再一局?刚刚很接近。」
「省省吧,第一局没赢下,再来多少局都不会赢的。」棋盘上的角力是九岚败阵,但对於衡量自己与对手的差距,她可是做得精确无比。「若第一局无法出奇制胜,再下去也只是曝光自己的弱点。在真正的战场上,曝光自己的弱点会要了你的命。」
「确实,很有你的做派。」
「你先去净身吧,晚点我和兮月一齐。」九岚才刚说完,就被匆促雀跃的脚步声打乱,还没等人到房前,九岚就先站妥迎接,等待门唰开的那一瞬间。「老月,欢迎回来。」
一只小兔子高扑飞进,兮月穿着雪白纱袍直接挂在九岚身上亲昵,「老桑!好点了吗?」
「嗯,平复许多,还得谢谢你和雨晴妹妹相助。」
「呼嘿嘿!我早就知道雨晴姑娘能行的!」兮月的热情填满最後一块空缺,刚沉稳下来的空气瞬间又被炒得热络。「就像老桑一样!全都能行!」
「不过,大娘只准许我们待到谢戏结束,到时候还是得分别。」九岚抱着兮月娇小只到鼻尖的身躯,朝她耳畔轻轻吸气,再轻轻吐息。「你要保重,可别受人欺负了。」
「嘿!你什麽意思!我兮月看起来像是这麽好欺负吗?」
「我还记得你在歛红坊哭过不少次。」
「还不都是因为你!臭老桑!因!为!你!」两人无害的互扯头发脸皮,兮月抓住这个时机,顺便探探下午被她刺得凄惨的伤口,有些惋惜。「倒是你,出了歛红坊别再受伤啦!」
「哦,这还要看雨晴妹妹会给我带来多少麻烦。」
又是一记言语重击捶在化雨穴口,他本想说与我何g,却又想起与抽刀客的战斗确实是他指使的,肩上那一口子确实该算在他头上,只得摸摸鼻头认了。「我尽力吧。」
洗漱过後,三人意外地早早就寝,好似这一天什麽事情都没发生。平稳而又安详地过完一整天。化雨仰望天顶壁纹,顺着线条一路爬升,他打从心底敬佩九岚巾帼好汉,能有忍辱,能释怀得爽朗,只用着一天时间,就把最悲惨的一天,转化成自己的食粮,愈渐壮大。或许自己是该学学那种精神。
是平静的夜晚,化雨却不安分,直打夜半惊醒。他没作梦,也没受到任何风吹草动,只是觉得怪异,日子舒服地令他怪异。他起身探查兮月的卧榻,隔着纱帐,今次九岚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床铺里,对着外墙睡去;兮月舒服仰躺,将头扭侧靠上九岚的背部,看起来和谐温馨。
化雨来到浴所,凭着记忆中的样子探查风无情被禁锢的悬梁,什麽事也没发生过。再回头,想起与抽刀客坦诚相见的时分,不由得肺腑喟叹,时间是真的过得很快。
再躺回软倚,手背按着额头,他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犯毛病,在如此静滞的时间里,却感到难眠。竹林沙沙响、湖水噜噜鸣,看着月亮的位置,三姑娘的忌日已成过去。细数着到歛红坊的日子,百丝脉受难那天好像已经极为遥远,遥远到是一场梦境。
化雨在百丝脉曾听江湖侠客这麽说过:「所有过往皆不存在,所有未来亦同,存在的只是现在!」。他本以为只是劝人专注当下的善言,现在想来,却是如此令人畏惧。血隐堂在被九岚灭门之後,连自己都未曾听闻过名号,而百丝脉……是不是也浸在过往的腐水中被人遗忘,逐渐凋零。
有那一刻,他连自己是否来自百丝脉都有所存疑。
九岚将自己的过往斩断一乾二净,才能随时保持着热情迎向下个晨起。但若百丝脉的过往消逝得无影无踪,他便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该属於哪里。仅有自已的记忆是真实的,只有这一点他绝不能退让。Χdyъz.cōм(xdyB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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