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玄綦国的路上并非想象中那般平坦。
车身有些许摇晃,鸦雀凄鸣盘旋,车里的人脸色也愈渐苍白。
车窗搭下来厚实的锦帘,明明就一帘之隔,可杨初成偏觉得车里车外竟成两处,自己这儿,仿佛是单独隔开的一样。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光影的变化也不大明显。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故国易主,父亲失去了一只眼睛,自己也失去了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和惬意了十五年的无拘无束的生活。
玄綦国啊
玄州大陆上最强大最神秘的国家,无数慕强者心向往之的圣地
杨初成眼前恍惚又出现那如噩梦般的一幕——
“陛下!玄綦国国主到了!”
千钧一发之际,杨初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尖锐锋利的刀就离自己父亲的眼球仅有一个小指甲盖的距离!
杨初成一颗心已死,她以为门外传来的声音并不会左右在暴怒中的袁牧绅的决定。
可没想到,这种天无绝人之路的好事竟也被她遇上了。
袁牧绅练武多年,定力非寻常人可比,就连玄鄞国的大将军也未必比得过他。ⓟo➊⑧sм.cⓞⓂ
门口的声音刚发出第一个字,他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直至最后一个音息声,袁牧绅才慢条斯理地把刀收回,他的目光在溢着冷光的刀片上凝留了一会。
刀片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反射出袁牧绅俊逸出色的外表,鲜红的颜色,给他冷峻的神情里徒添了几分妖异。
李成悄咪咪瞅了袁牧绅半晌,眼珠一转,似想到了什么,狗腿子似地趴到袁牧绅靴子边,张开嘴,伸出舌头,示意袁牧绅在他口中净刀。
那么大的动静袁牧绅早便知晓,他目光一瞥,嫌弃之色浮于眼表,冷哼一声,并不打算让肮脏的阉人玷污了自己的宝刀。
刀上的血污又不能不净,毕竟这刀乃他贴身之物,玄綦国国主莅临,自己偏不能耽搁了
袁牧绅目光移到了在椅子跪着安抚中年人的少女身上。
少女衣着褴褛,身上多处破损不堪,四处精斑点点,如此反而凸显她身上干净的地方更为晶莹白嫩。
袁牧绅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女孩身上竟无半点恶臭猪圈气,反而是一阵奇异的暗香。
他惊觉其中必有诈处,却来不及理前因后果。
得知杨初成并未失身于牲畜的那一刻,他心里竟有一瞬间的庆幸,类似于劫后余生,虚惊一场的庆幸。
可还是来不及。
他还来不及体会自己到底什么心情,所谓的理智便让他以“欺君之罪”的怒火取代那仅有的庆幸。
袁牧绅在杨初成身上寻了处算是干净的地方,在杨初成万分惊恐的目光下,将刀片贴在了她娇嫩的肌肤上。
一想到将她父亲的血抹在她身上,一种异样的刺激感让袁牧绅红了眼,连带呼吸都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
杨初成屏住呼吸,身子无法止住地战栗,美眸倒影出袁牧绅拿着刀子往自己身上刻的样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好像变成了盘中餐,等着被人切割成块,吞吃入腹。
细利的微刺感在杨初成身上一下又一下地来回摩挲。
她没细数,大概有五六下,那微疼冰凉的异感才消失。
这房间与宴会厅仅一墙之隔,袁牧绅净刀完后便带着李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父女两人。
若是袁牧绅有欲知后事的本事,他是怎么也不肯如此大意将父女两留在此地的。
而他,注定了将会为自己这一次的大意悔过终生。
待确定袁牧绅真的出去了后,杨初成才心有余悸地跪在父亲身边,看着父亲变成一个血洞的左眼,竟不知该做些什么,无助地低声流泪。
本以为杨斌晕厥了过去,不想他颤颤巍巍地从胸口里拿出一张银质令牌。
他同样虚弱地对杨初成招了招另一只手,让她再靠近些,便在她耳旁交代了些秘事,最后才将手里的令牌交付给杨初成
姑娘,用膳时间到了。“
杨初成飞远的思绪被打断,她晃了晃头,醒醒神。
车外是玄綦国的人进来传食。
和她上午看到他们的时候一样,脸上仍带着冰冷诡异的面具。
杨初成允了他们进来,玄綦国的人什么话也没说,放下食物便出去了。
杨初成低头看着眼前精美诱人的餐具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却是没丝毫胃口。
她明白自己的处境。
如今杨家算是被彻底卖出去了。
曾经风光无限的杨家,现在总算变成他人囊中之物。
说来倒讽刺,这”他人“竟还是玄綦国。
她明白,这实属父亲走投无路之举。
确实如此,留在玄鄞国,杨家落入袁牧绅手中,父亲性命堪忧,母亲和自己还有上上下下杨家的家仆们估计无一不处在水生火热之中。
父亲以她作为交换,瞒着袁牧绅,把杨家全盘托给玄綦国国主,以保自己逃离袁牧绅的魔掌,亦可换回杨家上下几百条人命。
杨家家业也依然是父亲经营,只不过是从经营自己的变成经营别人的罢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啊
如果玄綦国国主不是那个人的话,这看起来确实是最好的结果。
她早该想到的。
在阴森潮湿的环境里,那般似曾相识的感觉玄綦国国主和那个奸淫她的怪物,分明就是同一人呀!
那个时候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她不知道刚才自己哪来的勇气站在乜予面前,将令牌交给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达出父亲的意愿,反正当她看到乜予那张脸的时候,她大脑就一片空白,好久都没缓过来。
直到她在玄綦国的车马上坐了许久,她才真正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事都是真的。
杨初成对玄綦国了解甚少,或者说玄州大陆上,称得上了解玄綦国的恐怕也只有玄綦国的国人了。
送食的人多次嘱咐杨初成绝对不能拉开车帘。
杨初成心里存疑,但她向来不是多事之人,还真就乖乖地坐在车上。
杨初成不知现在到了何处,只觉气温下降得厉害,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全身上下的寒意蔓延到指尖,冷得她整个人蜷缩起来。
饭菜早凉了,却没动几口。
杨初成身上没有可以计时的东西,她走得时候并未回家,还是玄鄞宫宫人随便拿了件袍子给她披上,才匆匆忙忙地踏上了前往玄綦国的旅途。
许是上天怜惜,传食的人人进来收走食物和餐具,顺带捎了条棉毯递进来。”姑娘,就快到了,不管路上发生了什么,还望姑娘不要大惊小怪,惊扰陛下可是要受罚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吹的原因,总显得传食的人说话声音过于飘渺,听起来有些难言的怪异之处。
“多谢提醒。“
杨初成怏怏道。
传食的人谨慎,即使进来送食,身子也挡在窗口,不露一丝缝隙。
走的时候也把车帘拉得紧密,生怕被里面的人看到了什么。
传食的人刚走,还没待杨初成把毯子盖上,她便觉得从脚底直窜起一阵腾空感!
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狂风呼啸,冷气扑面而来,风声像锣鼓般在耳边又砸又敲。
杨初成只觉整磕头撕裂一般的疼痛,这样的撕裂感延续到耳后根,然后便是像被人扼住了口鼻,鼻尖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直到她视线模糊,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她醒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
她坐在一张椅子上。
杨初成有点想起身
使了半会力,却还是起不了。
她,好像也转不了身。
杨初成对着眼前的镜子照了一会,她想,她终于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她被粘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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