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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永历十一年(七)
    吕宋,即是后世的菲律宾共和国的古称,但在其国尚存之时,其地也仅限于马尼拉及其周边区域。
    与其他东亚、东南亚的国度一般,吕宋亦曾为中国藩属。至公元1521年,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欧洲人才算发现了这片土地。到了40年后,西班牙殖民者黎盖斯比从马尼拉湾登陆,攻灭了当时在周边地区算得上是国势颇为强劲的吕宋国,在巴石河南岸修建了城堡和炮台,并且以此为中心开始了对菲律宾的殖民统治。
    这时候,马尼拉及其附近地区为西班牙人统治已近百年。不过,华人到此的历史要更加久远,此地也确有不少华人在此定居和经商。
    那个叫做唐兴元的会员坐着陈元良的船一路南向,穿越了波涛大海,待抵近马尼拉湾之际,所见者,入口处的海岬,岩石高峻,形如木杵,颇有一番景象,着实令他大开了眼界。
    “这里,当地人称为losung,吕宋国便是因此得名的。”
    “原来如此。”
    唐兴远并非是没有离开过琼州,广东、福建以及安南,他背后的家族和家族的商社都是有着稳定的商业关系的,他亦是曾多次来往于各地。只是这吕宋,却还是第一次踏足。
    海船缓缓的驶入马尼拉湾,这处天然的优良锚地有着巴丹半岛和中科迪勒拉的山脉形成天然屏障,地理环境上对港口的建设可谓是非常的有利。二人站在船头,所见之处已不再仅仅是山石、灌木和沙滩、海水,湾内船舶往来不绝,有大有小,形制上亦是不足而一。
    这其中,最不乏的就是中式船只,福船、广船,多是华人海商所有,有的是因在此定居而停靠于此,有的则是到此进行贸易,其中甚至还有郑氏集团的旗帜在海风中飘扬。
    “唐兄请看,那些便是佛郎机人自造的海船。”
    极目远眺,海湾之中,有的海船有着高耸的船首和船尾甲板,有的则有着巨大的弧形船尾,还有些尾楼很高,竖有四根桅杆,侧舷依稀还能够看到密密麻麻的窗子尚未打开,或许打开之后,看到的便是一门门黑洞洞的火炮了。
    无需陈元良指出,他在琼州经营生意,亦是见过不少欧洲的船舶,只要看了形制,尤其是看过了那些风帆就可以立刻与中式船舶区分开来。只是今日身在异国他乡,看着这些明显比左近的福船、广船更显壮观的庞然大物,触动自然更加剧烈。
    “怪不得泰西人能够从那么远的地方乘船来大明做生意啊,这船,怕是能和三宝太监的宝船有一拼了。”
    唐兴远也没有见过宝船,只是一时间也没办法找到合适的参照物。至此,他更加庆幸于当初他在会议大厅上所倡言的营造欧式船舶的提议,亦是有感于陈凯对此的支持态度,似乎也摸到了一些脉络来。
    “也许,陈抚军也是希望日后大明的海商也可以像这些泰西人一样远渡重洋吧。”
    心中默默的叹息了一声,他并没有将其付之于口,但却立刻便对陈元良问道:“应龙,那位潘先生便住在此地?”
    说来,陈元良原本是往琼州府做棉布生意的,与此人因生意有所交集。前段时间,一次宴请之中,其人旁敲侧击的问及了一个关于造船的问题,他倒是认识一人,或可解答,便大着胆子提了出来。起初,陈元良的打算就是提出来,拉近彼此间的交集,等到返航时来此问询,待到下次前往琼州,或是向琼州写信时进行说明,仅此而已。哪知道,此人一旦听说有南洋华人懂得造欧式船只,宴会过后便将他留了下来,等到确定了陈凯的态度之后,就更是与其一同赶到此处。
    信,陈元良提前已经托人带到此地了,至于送没送到那人手上便是两说着。此间这个心急的家伙出言问及,他便照着之前提过的说辞再来了一遍,无非是人确实定居在此,但是在不在,他也不敢保证之类的说法。
    “唐兄,从即刻开始,切记不可张扬。”
    “嗯,在下一切依应龙的就是了。”
    这话,陈元良出发时就说过,此间又是旧事重提。本就是请人帮忙,唐兴远也是“客随主便”,当即便应下了话来。
    很快的,一艘打着西班牙旗号的船只驶近。搭了栈桥,一个上着欧式上衣,下面穿着紧身裤的男人拿着鹅毛笔和书册,在一队头顶盔,身着半身甲的卫兵的护卫下等上船来,鼻子扬得老高。另外,还有个汉人打扮的男子随行,紧随在那男人身旁。
    这是例行检查,陈元良是长期走南洋的商人,甚至更是定居在南洋,只是不在此处罢了。对此间的情状非常之了解,应对上亦是无有半分不妥之处。
    此间,陈元良应付着港口的盘查人员,唐兴远亦是打量着来人。只见得这些家伙皆是黑发、黑目,眼窝深邃,五官如刀削斧凿一般立体,在肤色上也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荷兰人、英国人要深上一些,算是小麦色,但或许是在海港晒多了,显得更深一些。
    确是佛郎机人无疑,他心中如是想来,待那来人通过通事问及他此行的目的,他亦是照着陈元良之前教他的说道,只说是来采购香料的,仅此而已。
    进船舱搜检的西班牙士兵过了片刻之后就重新回到了甲板上,与那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那人便又是趾高气昂的离开了陈元良的船。临走时,还不忘吩咐两句,这几句话不需要通事翻译,陈元良也能听得明白,当即应了下来。
    “可以入港了。”
    船舱里显然是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了,从唐兴远的随从的神色上就能看得分明。对此,陈元良显然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道了一句他们在查违禁物品,就将此事告一段落了。
    他们的船缓缓的驶入了港口,绳索刚刚拴好,便又是一队西班牙港务人员登上了海船。这一次,会员没有关注这些人的相貌和服饰,因为那些叽里呱啦当中,尤其是经过了通事的翻译过后,他只觉得是份外的耳熟,并且只在转瞬之后便想明白了出处在哪。
    “不是方才刚刚检查了一遍了吗,怎么又检查?”
    心中如是想来,但他也知道出门在外,尤其是在别人的地头上,这等废话是绝对不可说出口的,一如此间全然是习以为常的陈元良一般。
    作为船主,陈元良应付着来人,将此行从何处开始、在哪里停靠、停靠了多久、收购了何种货物、每样各有多少,乃至是船上的船员、客商的籍贯、目的都讲了一遍。看那熟练程度,显然是之前有专门背诵过的。等到了他的时候,亦是不甘示弱,将他此行前来收购香料的目的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带着你们的账簿,还有这个,去港务局。”
    第二次的搜检依旧没有搜到什么违禁物品,临了,为首的那西班牙人撂下了这么句话,旋即便带头下了船去,完全不等陈元良的反应。
    陈元良对此倒是脸色一沉,但也没有说出些什么,带着自家的账簿和检查的单子,以及船上的其他海商一同下了船,步行向远处的那个大门口正在排队的西班牙建筑走去。
    旁人在侧,唐兴远也没好出言问及,只是看着其他海商的面色似乎都不怎么好看。行至那处港务局的所在,一眼望去,前面排队的大多都是汉家打扮,只有少数的欧洲人和南洋土著。与这些少数派的神色轻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些汉人多是面色不虞,一如会员的同伴。
    排队的都是来往的海商,有来的,也有走的,都要到这里走上一遭。唐兴远站在那里,细细观望,很快就注意到那些欧洲人和南洋土著与汉人海商的不同,但是没等他继续观察下去,只见得几个汉人海商一脸怒容的走了出来,压低了声音的闽南方言很是不干不净的,旋即便离开了此间。
    “这几人,我见过,是郑家的手下。”
    一个同伴如是说来,众人亦是沉默。队伍,缓缓地向前,有的很快就结束了,有的则要磨叽良久。待到了他们的时候,众人被引入了一间房间,几个西班牙人坐在那里,有通事在旁作为翻译。只是谈及的内容,却不忍直视。
    “你们船上的棉布、丝绸、瓷器和槟榔,他们都要了。另外,还有一批香料要卖给尔等。这是价格,回去交卸吧。”
    全然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通事的话,当然并非是他能做主的,只是代为翻译罢了。强买强卖,这一幕着实让唐兴远看了个一愣,只是没等他的震惊结束,新的震撼随着那个认出了郑家的手下的同伴的抱怨就更加鲜明的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价格,走这一趟不光是赚不到,还要赔钱的。”
    有人带头抱怨,便有随声附和的。会员转头看向陈元良,虽为出言,但是那神色显然与旁人无异。倒是他,此番只带了一些为数不多的货款,此间显然是要被买香料的,尚且犹豫着要不要随大流的时候,却听那通事语重心长的劝说道:“还是有买有卖的,知足吧。”
    这叫个什么话!
    唐兴远心头怒起,只想反问一句“嘛叫有买有卖,嘛叫没买没卖”。岂料,听得这话,同伴们竟瞬间便沉默了下来,只待表示了一句要商议一下,便被侍从引到了旁边的房间。所要商议的,竟然是香料的分摊比例,而非要不要继续抗争!
    “这就妥协了?”
    “还能怎样,这些佛郎机人对咱们大明海商从来都是极其苛刻的。强买强卖的事情从没少过,甚至有时连一文钱都不给,直接就抢走了……”
    “这也行?”
    “怎么不行,这是人家的地盘。”
    “那怎么还都要往这里来交易,不怕被抢吗?”
    “唐兄弟,你是新近走这海贸的,不知道。这马尼拉的地理位置极好,泰西、南洋和大明的海商很多都会来此。而且这些佛郎机人也不是次次如此,只是偶尔为之。碰上了,认倒霉,否则还能怎样,咱们在别的地方也没有太说得过去的关系。”
    用那同伴的话说,走海贸,利润惊人不假,但是风险同样巨大。单纯的以南洋为例,南洋土著的商业港口,那里是要看脸色,但是相对的对华商一般比较友好,只是限于所属国家生产力和货物的吸收能力有限,所以大多只有那些有稳固关系的华商在做。余下的,便要到诸如马尼拉、巴达维亚之类的欧洲殖民者所建立的港口交易,那里有充足的资金和货源,但是西班牙人和荷兰人普遍性的对华商不甚友好。
    “他们害怕,害怕汉人多了会把他们挤走。”
    强买强卖的交易最后还是做了,众人分摊了香料的份额,说白了就是分摊了损失和风险,便离开了那处港务局,往城里华人聚居的那片区域前行。只是临着离开港口时,又是一遍的盘查,这一次更有直接下手的,在他们身上搜了一溜够,确定了没有携带武器才肯放行。
    到了此间,大多人是去拜会商业伙伴的,也有去订客栈的。余下的陈元良和唐兴远一同走在前往那熟识的家的方向,谈及此事,陈元良亦是免不了要唉声叹气的。
    索性,没过太久,他们便来到了那熟识的家门前。敲开了院门,却是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知会了老爷在家,作了通报,很快的便有一个中年男人迎了出来。
    “这位是琼州来得唐兴远唐员外,这位是潘学忠潘先生。”
    介绍与寒暄过后,潘学忠自然知道来人所为是何,干脆便引了他们到后面的书房。到了书房,两厢落座,确定了左近无人,那潘学忠瞪大了眼睛,只看得二人怎是一个毛骨悚然。
    “你们从琼州过来,是要造盖伦船吗?”
    PS:刚刚恢复更新,写的有些太慢了,刚写完,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