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说出这话,仿佛与己无关似的。余佑汉依旧站在那里,当即就引得那汉子勃然大怒。随即,一声暴喝,哨棒便如排山倒海一般打了过来。
似是早已有了警觉,那汉子的棍子打出来并不似之前对战那持刀汉子的时候那般花哨,棍棒扫来,乍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暗藏凶猛。
棍棒是冲着余佑汉的左臂的来的,看那气势,只此一下,这条胳膊也就算是彻底废了,再也不要想着与人搏击的事情。这并非是那汉子心存歹毒,从来,虽说比武较技,点到为止,但是真正对战起来,不用尽全力往往就与胜利说了再见。此间那汉子,亦是没有留下丝毫余地。
此间,余佑汉的眼睛看着的却并不是那汉子的面目,甚至不是双手,却是那汉子的步伐。棍棒破空而来,气势十足,然而余佑汉仅仅是后退了半步,只见得那棍头便从他的身前拂过,裹挟的劲风吹得他的衣衫直往怀中缩了缩。
这一棍原本也只是试探之意,可劲力也一点儿也没少了。然而,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就躲了过去,实在出乎了那汉子的意料。眼见于此,那汉子一点儿也没有犹豫,棍棒当即便如狂风暴雨般打来,几招快棍扫过,哪知道依旧是方才那般,连余佑汉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实在是匪夷所思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擂台上下已经是鸦雀无声,静得连那汉子的汗珠子落在擂台的地板上也能清晰可闻。在场的众人被余佑汉那诡异的身法所震惊,无不是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台上的交锋。
这样的情况下,压力最大的自然还是那持棍的汉子。他先前几招过去,都连个水漂都没有激起来。此时此刻,他也知道不使出些压箱子底儿的招数来是无法分出胜负的,于是乎,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棍棒又如狂风暴雨般打来,在余佑汉左躲右闪之中,瞅准了一个机会,便是一记力劈华山,直接照着余佑汉的天灵盖打了下来!
这一招是从刀法中引出来的,棍棒力劈而下,劲力锋快,更胜大刀。之于那汉子,这前后几招与这一招连在一起已经是他师父的不传之秘了,当年师傅临终才将这手教授于他,还是因为他素来乖觉,且愿意在师傅死后照顾师娘和师傅幼子才有这样的机会。多年来,汉子与人比武,从未使出过这一式,若非是被余佑汉逼到了极处,也绝非不会用来。
此招一出,中招之人,轻则伤残,重则丧命。那汉子对于余佑汉的身法已经有所了解,此前的几招皆是障眼法,全部的力量早已压在了这一招上面。
奈何,此时此刻的余佑汉依旧盯着他的双脚,只待力劈之势已成,再无转圜,只见余佑汉的左脚向左伸出,随后整个身子便平移了几分。那棍棒的劲风擦着肩头而过,带起了袖子的涟漪。紧接着,棍棒尚未落地,余佑汉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与那汉子擦身而过,唯有右拳是结结实实的落在了那汉子的小腹之上。
棍棒劈斩落地的爆响过后,遭受攻击之人没有半点儿损伤,却是持棍者颓然倒地,当即便惊得众人一个目瞪口呆。
众目睽睽之下,余佑汉收起了拳头。其实早在台下时他就已经看得分明,那汉子棍法刚猛非常,暗藏劈斩,必以大开大合。只可惜,从步伐上看,其人似乎并不擅长防御,想要破之,只需得恰准时机,凑到近身便可轻而易举的将其击败。如方才那个持刀的汉子,搏击之初为人气势所迫,这本就是最忌讳的,结果对手持棍,武器比他还要更长上几分,不敢轻易近身,不被打下擂台那才叫新鲜呢。
持棍的汉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余佑汉从小学武,刀法是最精擅的,赤手空拳若是与人交锋碰上了高手便大有不及,但是此间无非是实力碾压,势大力沉的一拳下去,胜负便已经分明了。
既然如此,余佑汉转过身,对着早已看傻了的邹楠等人便是拱手一礼:“敢问几位员外,打赢了这擂台可否弄些吃食来,在下腹中饥渴得很。”
“呃。”
话,大大咧咧的说出了口,却更是让他们吃惊不已——一个如此手段的高手,打赢了对手关心的不是赏格,反倒是什么吃饭的事情,这样的问话实在比刚刚的那一拳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所幸,邹楠闯荡科场,多年来走遍江西,也曾入京参加会试,更去过广东接受培训,称得上一个见多识广。此间余佑汉如斯,邹楠的反应亦是极快,当即便应了下来,表示打赢了擂台,签署了充任护院教头的聘书,他们已经在县城里最好的酒楼摆下了宴会,到时候好酒好肉尽情享用。
“在下本县举人邹楠,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听得余佑汉不似江西本地口音,邹楠依稀觉着有些像他参加会试时听过的北地口音,但却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里的。出言问及,甚是礼貌,对此余佑汉也是拱手一礼。
“不敢劳动举人老爷,在下余佑汉。”
“余佑汉。”咂摸了这个名字,邹楠与身边的那两个士绅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喜色。随即一拍大腿:“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这个彩头儿于他们而言是极好的,擂台还没有打完,他们其实就已经有了计较。不过,规矩还是要守的,以免落下个失信于人的名声,那就不好了。
于是乎,邹楠只是一请,余佑汉当然明白,再转过身去,摸了摸依旧咕咕叫着,仿佛更急切了几分的肚子,叹了口气,解下了绳子,将苗刀从油布里蜕了出来。旋即,双手握住了刀柄,再抬眼,带着刀鞘,对向了擂台之下,便做出了一个辛酉刀法中对刀式的起手。
“我赶时间,有愿意上来试试的,就一起来吧!”
………………
看似狂妄的话语当即便激得数个自持武勇的汉子上台,然而只消三招两式,便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打下了擂台。此时此刻,真正还在台上的,除了余佑汉以外,也只剩下了那个依旧倒在擂台上的持棍汉子这二人而已。
再也没有人敢上台应战,片刻之后,邹楠那边也宣布了比赛了结果。接下来,在聘书上签了名字,按了手印,约期一年的护院教头便随着几位士绅一同奔了县城里的那处酒楼。结果,菜上来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余佑汉吃饭的风卷残云比他的武艺还要高上几分,实在把众人吓了个不轻。
“抱歉,在下囊中羞涩,已经有一日多没吃饭了。”
身怀这样的武艺,一天多没吃饭也没有沦为劫匪,想来还是受道德约束的。这样的话,更是让三人欣喜非常,连忙又要了几个菜上来,一挥手便直接都送到了余佑汉的案前。
“多谢。”
又是一阵的风卷残云,平日里与武艺高强之辈最大的交集还是当初追随揭重熙的时候。那时候,军中以武勇著称的将校邹楠也是见过一些的,记忆中这些人都比较能吃。现在再看看余佑汉的饭量,果然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嗯,看来越是武艺高强之辈就越是能吃啊。”
如是想来,邹楠不由得便是一笑,仿佛找到了一个鉴人的真理似的。然而,下一刻转念一想,突然却有些后悔了,后悔于眼前的这个吃货的饭量会不会把互助会给吃垮了的遐想。
“不行就去找知县,挤兑他出些粮食来。反正这护院名义上也是防范刘京的,是给鞑子官府帮忙的,量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用过了饭,这一行人便直接返回了乡下的互助会大院。那里有互助会的会议厅,也有库房,还有一些相关的设施和工具,比如石碾子之类的东西,既是与农业生产挂钩,也作为互助会平日里的会议、活动的所在。此间,平日里有个老鳏夫看着,也算是一个照顾。于今日,余佑汉随他们至此,倒并非是就此住在了这里,而是顺路而为,看了一眼地方,以及即将用来充当训练场的那处打谷场,他们这一行人便就此散了,由邹楠带着余佑汉返回了其乡下的老宅子居住。
同乘一车,邹楠与余佑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对于身世,余佑汉自是没打算隐瞒,河南富家子弟,少年好武,拜得戚家军传人为师,十年后武艺大成,随后清军入关,家道中落,师傅病故,受托护送骨灰往义乌乡下安葬云云,当初与陈凯说过的,余佑汉一点儿也没有隐瞒与邹楠。不过,自那之后,基本上就是一个流落他乡而已,不复详谈,因为这两年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话说得越多,就越是难圆,说着说着,他当初愤而杀死绿营兵的事情弄不好就瞒不住了。
“俞龙戚虎,就老夫所知在当时也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尤其是戚少保,鸳鸯阵打得倭寇落花流水,即便是老夫这么个乡野村夫也是心向往之。想不到余壮士竟是戚家军的传人,失敬,失敬。”
“不敢,在下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实不敢当。”
邹楠礼敬有加,余佑汉则是秉着谦虚二字。二人相谈尚且融洽,一直到了老宅子的大门外,下了马车,夜色中,大门外椽子上挂着那两个书着大大的邹府字样的灯笼,挥洒的朦胧将大门古朴的外观分明的呈现在了余佑汉的眼前。
不似那些高门大户、豪商巨贾家的张扬,乍看上去平白无奇,只是那两侧的对联,无论是字迹,还是内容,余佑汉不是很能理解其中深意,但是对于本家书香门第的身份定位却显得荣誉感十足。
随着邹楠踏入了大门,主家与其指点了一番宅院的布置,随后就将余佑汉交托给了管家,消失在了深宅大院之中。
余佑汉跟着管家来到了一处客房,这里是早前已经准备好的,一个仆人和一个婢女在此间候着。见了礼数,下人们便伺候起了起居,沐浴的热水是早已准备妥当的,将身体浸泡在那温热的水中,洗去了漂泊多年的风尘。随后,清茶飘香,仿佛每个毛孔都在畅快的呼吸,好不舒爽。
他也是富家出身,知道这等婢女多也有暖床的用途。不过,刚刚到了主家这里,有些事情不好过于急切。况且,浸淫武学日久,于男女之事上的心思也淡薄了许多,饶是沐浴时那婢女在旁伺候着,他也没有半点儿旖旎的心思,反倒是从离开了县城的酒楼后,他就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直到了此刻躺在床上也没有想出个答案来。
“举人,本可以高高在上的,为何要搞这么个互助会的勾当?”
算起来,余佑汉在江西也很有段时间了,从广信府,到饶州府,再到南昌府,随后过了临江府才到了这吉安府,每过一地,总能看到互助会的存在于基层的乡下。那些互助会多是本地的生员、童生组织的,如邹楠这样都已经是举人了还折腾这个的他倒是第一次见得。
其实,举人搞互助会的在江西也不乏有旁人,只是比较少罢了。余佑汉只见得了一个邹楠,便免不了要奇怪这位已经有资格去参加会试的士绅,明明一个投献就足够了,竟然还会与那些泥腿子产生瓜葛,实在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琢磨了良久也没能想出个门道来,余佑汉干脆也不想了,倒头便睡。到了第二天一早,天未亮,人已经如平日里那般起了身,拔出了苗刀,小院里一时间便被那刀光剑影所笼罩,端是一个风吹不进水泼不进。
“好功夫!”
一早起来练功,这是余佑汉自习武以来便养成的习惯。这些年来,少有中断。相较之下,邹楠从少年开蒙起也是过了很久头悬梁锥刺股的生活,如此才有了后来的举人功名。这样的习惯哪怕是中举之后也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只是这一遭,却并非是起来读书,而是心里面念着团练的事情,早早的就忍不住过来看看,结果他到的时候,余佑汉也已经练得差不多了。
“邹老爷过誉了。”
擦过了汗水,余佑汉便随着邹楠用了早饭,随后便启程前往那互助会的大院。在那里,一些身强力壮的互助会会员已经早早等候——托着邹楠的照应,外加上吉安府远离战区,收割的事情早就完成了,就连课税的事情也不用再那么紧张。这时候,邹楠说是要防贼,所以招募了教头来操练他们,他们自然也就一大早赶来听命了。
见了面,做了介绍,邹楠在那边训话,激励着乡民们好好练武,保卫乡土。在一旁,余佑汉细细的端详着那些乡民,乍看上去基本上都是些朴实的农家汉,常年从事农业生产这般劳动力极大的工作,身体也大多很是结实。此间,这一个个的操着的多是些棍棒、扁担之类的家伙什,也有些锄头、叉子什么的,也都是干农活儿的工具。
“邹老爷,以在下愚见,家伙可以先不急,还是打熬身体为要。”
“老夫将这教习的事务交托于了余教头,便全凭余教头安排,老夫绝不干扰。”
“那就先扎个马步。”
转过身,话对着那些农家汉子说罢了,他捡了一根树枝开始纠正那些人的姿势。教头的聘用是约期一年的,管吃管喝,每个月还有一份月钱。一年之后,是走是留,余佑汉现在还没有想好,尤其是还没有想好他到底该去做些什么,缺乏目标,人生该如何走下去就依旧是在一团迷雾当中,看不清前方的路途。
原本的,决定上台打擂,余佑汉就已经想好了在这里待上一年,一年的时间总能想得清楚些了。不过,约莫一个月后,操练过后,在互助会大院的水井旁喝口水的功夫,常年习武练就的耳聪目明使得听到了一些不太该听到的东西,却有了种进了贼窝的错觉感。
“总舵主?这江西地面儿上的互助会原来还是个有统一组织的会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