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最大的,居然是因为贪功冒进吃了败仗、被提前召回的南宁郡王齐孝恭!
听见齐孝恭的名字念出来,萧士及的眸间一黯,眼底一股煞气一闪而过。
萧士及南征讨逆、兵不血刃拿下江陵城的功劳,几乎全算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回到长安的齐孝恭头上!
为此,齐孝恭的郡王位置往上升了一级,成了亲王。
除了毅亲王齐义之以外,齐孝恭是第一个宗室中人获封亲王衔的。
可是齐义之除了是皇帝陛下的嫡亲儿子,他本人也是战功赫赫,长江以北的大片国土,都是他带着手下打出来的。齐义之封亲王,那是是实打实的资历和功绩。
齐孝恭他凭什么?除了他是陛下的堂弟之外,他还有什么本事可以封亲王?!
打仗只会添乱,为人阴险狡诈,最是嫉贤妒能,如今却踏着萧士及的功绩一跃从郡王升为亲王!
萧士及心里升起深深地不平和愤怒。好在他还有点理智,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脸上的表情保持了木然的状态,无惊无喜,握在腰间朴刀上的右手却已经将刀柄都要握碎了。
他知道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但他并不想低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就算他再难过,也不想让这些人看笑话。
齐孝恭晋封为亲王之后,永昌帝的又一个封赏如同又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原来反贼萧铣的女儿萧月仙被赐国姓“齐”,被齐孝恭收为义女,获封绥元县主!
听到这道封赏,萧士及只觉得喉咙里冒出一股腥甜,忙紧紧忍住,不想一口血吐在大殿之上。
萧月仙可不是一般的反贼的女儿,她是萧铣亲封的皇太女!而且她亲自带着追随他们萧家的将士,跟他们大齐军队不知打过多少仗,跟萧铣一样,这两人都是血债累累,却被永昌帝说赦免就赦免了!
本该斩首示众的逆贼,却能安享荣华富贵。
浴血奋战、长眠在江陵的大齐将士,你们的死,真是不值得……
想到那些已经死在江陵的同袍,萧士及的心情又平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比起那些无声无息死在江陵的同袍,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将胸口的愤懑压了下去。——也许,他该做点儿什么……是的,他需要做点儿什么,若果他什么都不做,他觉得自己都要忍得炸了……
站在前面宝座旁边的内侍捧着圣旨,一个一个名字叫过去。
吕夫人的儿子吕大郎也得到封赏,职位都跟他去世的爹差不多了。
另外还有几家寒门庶族的下层军官,也都被提拔上来。
跟萧士及预想的差不多。
申报战功的陈表早在他们动身回长安之前就递了上去。
萧士及作为实际上的主帅,当然没有明目张胆地给自己求封,他的陈表都是为属下请功。
陛下准了他所有的请求,给这一次征战的有功将士都按功行赏,做得滴水不漏。
他只是没有料到,他没有请功的南宁郡王齐孝恭,却成了最大的得利者,而自己这个实际上的主帅,却一无所有。
这不仅仅是功绩的问题,这更是脸面的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功劳应该是最大的,可是陛下却对此毫无表示……
这说明,陛下对他很不满吗?
萧士及轻轻叹了口气,往太子那边飞快地睃了一眼。
太子一直肃手垂眸,站在永昌帝的另一边。
似乎感觉到萧士及的注视,太子抬起头,侧身对永昌帝笑道:“父皇,今儿大封有功之臣,一定要普天同庆。——儿臣早在昭阳殿备了酒席,还有教坊新排出来一曲大胜歌,正好与众将士大醉三百回合!”
永昌帝哈哈大笑,点头道:“好!太子就带他们去赴宴吧。”说着,起身就要离去。
萧士及却上前,对永昌帝拱手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永昌帝的脚步顿了顿,在上首背着手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柱国侯还有什么事?该赏的都赏了,难道你还不满?还想为别人求封赏?”暗示萧士及,别想为他自己求封赏。该赏的都赏完了,如果你没有得到赏赐,应该自己去反省,而不是在大殿上亲口向皇帝求赏……如果他说得出这种话,真是不要脸至极了……
毅亲王很是担心,生怕萧士及一时不忍,触了永昌帝的逆鳞。
太子更加好笑,这萧士及实在比他想象的还要不上道……他是不是想错了?上一世,他的弟弟毅亲王真的是靠萧士及打出的战功吗?
“柱国侯……”太子出言想阻止他,免得他更加丢人。
永昌帝转过身,不想再听。
萧士及却像听不懂太子的语气,仍然微微欠身拱手,大声道:“陛下,臣确实想向陛下求一道恩旨!”
永昌帝霍地转身,一双眼睛瞪着萧士及,似要喷出火来。——怎么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眼看殿上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许绍忙出来打圆场,“陛下,今日是大军回城的大好日子,柱国侯是征南大军的统帅,陛下不如听一听柱国侯到底要说什么?”勉勉强强帮萧士及圆了脸面。
萧士及有些感激地看了许绍一眼,就一撂袍子,单腿给永昌帝跪下,拱手正色道:“陛下,臣想向陛下求一道恩旨,给那些为了征讨逆贼,死在江陵的大齐普通军士加恩厚赏!——他们都是我大齐好儿郎,为了陛下的宏图大业,他们将家人抛下,将自己的性命葬送在江陵的江水湖泊里,才赢得今日的大捷!他们很多人都是家里的主心骨。可是他们一死,家里的老弱妇孺却再无依靠,臣一想到他们可怜的家人,臣就夜不能寐。肯求陛下降旨,为这些普普通通的兵士赐一份赏赐。臣所求不多,只想让他们家里的老弱妇孺有饭吃,有衣穿,他们的孩子能平安长大。若是他们在天有灵,知道陛下厚待他们的家人,一定会为大齐祈福,保佑我大齐国力昌盛、绵延万世!”
萧士及的话说完,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刚才还带着鄙夷的神色看着萧士及的官员,都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不再看他。
而刚才接受了封赏的将士听了萧士及的话,都是热泪盈眶,一齐撂了袍子,跪在萧士及身后,异口同声地道:“柱国侯言之有理!臣等恳求陛下厚待为大齐捐躯的兵士!”
这些人甚至表示,他们宁可不要自己的封赏,也要先厚赏那些战死了的兵士家人。
毅亲王是多年带兵的,自然知道这个请求会给大齐普通民众带来怎样的冲击,也知道这个请求会在大齐军队中树立怎样的威信!
可以说,萧士及这个请求一提出来,他在大齐军中“战神”地位就再也无人可以撼动。从此大齐军士无论在哪里,都会唯萧士及马首是瞻!
他是真正的主帅,不仅能带兵打胜仗,而且能真正为最低层的兵士着想。
当然,毅亲王知道,这个提议,不是萧士及特别聪明,要有意给自己刷声望,而是他本人就出自这样的家庭,所以他能想到这一点。他的伯父辈都是死在征高句丽的战场上。若不是他爹萧祥生侥幸生还,这个世上就没有萧士及这个人了。
就算这一次陛下和太子故意打他脸,不给他任何封赏,他也用自己的行动,对陛下和太子小肚鸡肠的举动予以了有力的反击。
不过,这样做,只能让他在永昌帝和太子心里的形象更糟……
因为他在跋扈僭越之外,又多了一层居心叵测、贪功邀名的罪名。
这个罪名,可是不亚于“跋扈僭越”。
士及还是太年轻了,虽然聪明,但是不够老成持重。比如说,如果是许绍有这个想法,他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提出,而是会找个机会,绕着弯子私下里跟永昌帝说,把这个在大齐军士中刷声望的机会让给永昌帝,而不是自己邀名……
毅亲王轻叹一声,也出列单腿下跪,对永昌帝道:“父皇,这些都是众将士的心声,请父皇三思!”
永昌帝气得全身发抖,脸色铁青。
萧士及的这个提议,他居然想不出有效的话来反驳。因为他很清楚,一个不妥,他就失了民心和军心。
太子的脸色也有一瞬间的愕然。不过很快也和永昌帝一样转为铁青。——这个萧士及,实在是太过睚眦必报了。不行,他一定要遏制他,让他知道,他的主子到底是谁!
“陛下,这件事事关重大,还是等跟兵部和民部尚书议了之后再说吧。”太子躬身道。大齐的民部尚书就是后世的户部尚书,专管钱粮。
永昌帝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些,“也好。明日宣兵部尚书和民部尚书进宫,好生跟朕商议此事,看看拟个什么样的章程出来。——退朝!”说着,大袖一拂,离开了太极殿。
萧士及脸上露出些许喜色。
陛下这么说,大概是要郑重考虑此事的。他好歹对那些跟着他征战,死在外面的同袍们有个交代了。
跟着他跪下来的将士都纷纷过来对他表示感谢,簇拥着他去昭阳殿赴宴。
太子笑了笑,带着自己的内侍和群臣也走了过去。
毅亲王想了想,命人跟太子传了话,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就不参加宴饮了,要提前回去。
毅亲王不去,太子正中下怀。
正是给太子的好机会,他可以跟军中的将士拉一拉关系了。
来到昭阳殿,只见这里布置的筵开玳瑁,褥设芙蓉,长裙飘飘的教坊舞女在席间穿梭来去,旁边用一道屏风挡着众人的视线,后面坐着吹箫奏乐的乐人给大家伴奏。
萧士及面色如常,跟自己的属下推杯换盏,喝得十分畅快。
太子见到萧士及这幅样子,更加如鲠在喉,索性不去看他,自己跟那些过来给他敬酒的军官们攀谈起来。
宫里宴饮正酣的时候,穆夜来刚刚回到穆侯府门前。
她从穆贵妃派出来的宫车上下来,却看见穆侯府门口又围了一群人,正对着穆侯府的门口指指点点。
穆夜来脸色一沉。这一个多月来,他们穆侯府在长安的地位节节上升,已经很少有人敢来穆侯府门前闹事了。今儿是谁瞎了眼睛,竟然挑在萧大哥回长安的这一天来闹事!
穆夜来嗤笑一声,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却看见是几个彪形大汉,一看就不是混正道的人,手里拿着一叠东西,在那里大声道:“穆侯府又怎样啊?了不起吗?借钱不用还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跟你们说,若是穆侯府真的敢赖账,我丁三哪怕去京兆尹大堂滚钉板告状,也要去讨个公道!”
穆夜来听得皱眉,慢慢带着侍女走过来道:“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做什么?”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那自称“丁三”的大汉似乎不认识穆夜来,对她很是无礼。
穆夜来的丫鬟英枝忙道:“你这个瞎子!这是我们穆侯府的三小姐,还不赶快行礼?”
丁三一听,乜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道:“你真是穆三小姐?”
穆夜来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这可是在穆侯府门口。我若是假的,会这么大大咧咧跑人家门口来装小姐吗?”
“哦!”丁三挠了挠头,道:“那好,你既然是穆侯府的三小姐,我就先跟你说……”
“住嘴!你不要胡说八道!”一个愤怒的声音传出来,正是穆侯带着大儿子和二儿子,还有一些家丁从角门出来,对着丁三怒吼。
丁三已经在这里闹了半个时辰了,自然知道穆侯府的人已经知道他的来意,就冷笑道:“您别跟我仗腰子。还是让您后面的那位公子出来。——他在我们赌场欠的钱,可不能赖账不还啊!”
穆侯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怒道:“孽障!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穆侯大公子叫起撞天屈,“爹!我冤枉啊!我从来就没有欠过人家钱!”
丁三冷笑道:“原来您是穆侯爷,这就好办了。不是他,是他旁边那个瘦一些,矮一些的公子。——二公子,您不会忘了您亲笔写下的借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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