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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林知道他亲自送他过来的良苦用心,心里十分领情,对他道:“哥哥待我的心,我心领了,只是这路总要一个人走的,难道我能一辈子靠着哥哥拖累哥哥不成?您也不要太担心了,得喜公公既然能在宫里这么久,未必就和传说中的一样了,上有宫规呢,我猜他还是有分寸的,再说我也还小呢。”他含蓄的提醒了下,虽然后世也有恋童癖,但是上次听他们议论的,这位得喜公公,只怕喜欢的还是年轻干净的少年,他这身子如今还未长开,应该还有几年时间能争取。
    雾松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一边又抚摸了下他的头发道:“虽然病了一场,你这模样还是长得出挑的,难怪一眼就被他挑中了。”心下又觉得得喜专程挑了来的,只怕不会放过这嘴边的肉,更加忧心了,然而自己一时无法可想,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他年龄还小,不得趣,顶多打两下,忍忍也就过了,哪里还能有坤和宫这么好的地方呢,宫里哪个地方当差,不挨打挨骂的?只好犹犹豫豫地回东宫了,走之前还特意当着院子里其他小内侍的面说了句:“若是有甚么不习惯或是缺什么的,只管去东宫那边找哥哥我。”
    双林看他这般照拂,心下更是感动,一边问了个小内侍得喜公公的住处,便走了过去向得喜公公问安,也是个报到的意思。
    得喜作为掌印太监,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双林敲了敲门没见人应门,便自己走了进去,进了院子便看道一个少年太监光着上身跪在院子一侧面对着墙,双手举过头上,端着压在头上的一盆水,深秋淡淡的阳光下,那少年的腰身十分白皙柔韧,背上却触目惊心有着几道似乎是藤条抽出来的细细红痕,纵横交错,仔细看纤细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着,显然已坚持不了多久。
    双林一下子在这里见到这等受罚的画面,自己吓了一跳,转头看院子里,却看到院子廊下躺椅懒洋洋躺着一个人,身上不过是半新不旧的天青色夹绉纱袍子,脚下丝履净袜,手里打着一把象牙骨金边扇,半眯着眼睛在晒太阳,旁边红炉上咕噜噜的一个小泥壶里扑扑冒着热气,一个小内侍大约七八岁的正在那里看着火。
    双林小心翼翼走过去,行礼低声道:“小的傅双林,见过得喜公公。”
    得喜抬眼看了看双林,仿佛打盹才醒了过来一样道:“是你啊,过来了啊,不错不错。既然来了,就好好学着,你得喜爷爷有的是好东西教你,管你受用不尽。”
    话才说一半,只听到哐啷啷的声音吓了几人一条,双林看过去,只看到那个少年头上的水盆打翻在地,那少年浑身水淋淋的,正向得喜这边伏跪着,时已深秋,秋风吹来,那少年瑟瑟发抖,不发一言。
    得喜叱道:“真是不懂规矩,看把新来的小林子都给吓着了了吧?老规矩,廊下跪着,小玉子,去拿了那水里泡着的皮笊篱来,打他十下。”
    双林看着那少年跪行到了廊下,转过身,深深俯下身子,退了裤子,将臀|部高高翘起,两手却向后扳住自己的大腿,一副等着受刑的样子,那正在看火的小玉子起了身果然在院子水缸里头拿出一把皮笊篱来,沉甸甸地站在他后头,重重地往他臀|部抽去,那雪白的皮子登时就抽出了红印子,眼看着就肿了起来,那少年却只是一声不出,实在疼得厉害了才呜咽一声,却仍是极快地将声音又吞了进去。
    在心惊肉跳的啪啪声音里,得喜却仿佛欣赏一般的看着,一边对双林慈眉善目地笑道:“他犯了错,就要处罚,你以后乖乖听话,看你这小样儿,我可舍不得罚你。听说你才大病了一场?可怜见的,是被处刑吓到了吧?听说这次坤和宫死了不少人啊……我和你说,在宫里活得久了,见到的事儿多了,像这样的事还多着呢,你这次听说是太子身边的小兄弟救了你一把?”
    双林低眉顺眼道:“我们是一同入的宫,又一同进了坤和宫,因此有些情分,这次多得他帮忙,小的才得保小命。”
    得喜慢悠悠道:“太子殿下还小呢,这事还是陛下宽容,不想为了个小奴才和太子过不去,毕竟三皇子才去,皇后娘娘正伤心着呢,但是这事儿总归是不妥,陛下明面上不说,心里未必不会存下刺儿,自己的胞弟没了,母后难产,你这时候为什么要惦着要赦一个小内侍的生死,还是三皇子出事那天在三皇子身边伺候的……你说说,这事是不是做得太险了?”
    双林原本没回过味来,忽然一下子体会了得喜的意思,倏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得喜,得喜看他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笑道:“回过味来了吧?悟性还不错。太子当时估计是看在身边内侍的脸面上伸了一次手,没想太多,等以后回过味来,只怕反过来要迁怒你们,如今陛下待太子厚爱万分,未必会疑心,但是日久天长,陛下如今也才三十多岁,太子殿下这太子还要做许多年呢,来日为了这事儿生分了,你说太子会怎么想?你和你那兄弟,还能讨到好了?”
    双林张了张嘴道:“殿下才多大呢……而且和三皇子是亲生兄弟,向来感情很好……”
    得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悟性不错,等以后多跟跟我,就能想明白了。天家无父子兄弟,唯有君君臣臣,在这宫里,不是跟对主子就高枕无忧的,没谁能够常青不倒,当年跟着怀帝的庆喜公公,多威风啊,如今呢?还有惠皇后身边的法喜,如今又怎么样?还是一技在手,无欲无求,及时行乐,这才是在宫里自保的路数。”
    下边跪着的那少年已被打完了,白嫩的屁股已经变得又红又亮,却仍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得喜慢悠悠站了起来,伸手轻轻在那红亮的屁股圆上一拍响亮的脆响,那少年颤抖了一下,得喜笑道:“小顺子,起来去穿了衣服,带这新来的小林子进去住,就住你房里,给他说说规矩,不可欺负了人家孩子。”
    那少年这才起了身,青白脸上有着一双杏眼,果然长得十分漂亮,薄唇抿得紧紧的,低声道:“是。”然后一瘸一拐地起了身往里头走去,过了不一时果然换了一身青衣内侍服出来,头发也梳理过了,虽然仍湿着,却梳得十分整齐。
    得喜便对双林和蔼可亲道:“下去吧,明儿便开始当差吧,一般人都是先从烧水看火候开始的,我看你乖巧,明儿先教你识茶。听说你也还在内书堂念书,仍也是按规矩,隔天内书堂隔天当差好了。”
    双林行了个礼,和那小顺子一同出了院门,小顺子刚刚受过罚,走得十分缓慢,他也不得不走得慢下步子,却也不敢贸然搭话,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门口听差的那里,听差的老公公看到小顺子笑道:“哟,顺子欸,又被罚了?”
    小顺子寒着一张脸不理他,双林连忙行礼后将自己放在那里的行李铺盖拿起来,小顺子便自顾自一个人走在了前头,双林跟在后头一直走到了厢房一侧的头一间屋子内,走进去有些意外,原来这屋子颇为敞亮,一侧窗子看出去能看到外头一丛桂树,正开着花,芳香馥郁,房里有两张铺盖,一张上已摆着铺盖,看着颇为整洁,他指了指另外一张床道:“你睡那儿。”
    双林便谢谢了声,自己过去将床铺上了,一边铺床的时候,小顺子一边冷冰冰道:“御茶房每天平旦就要起了,然后打扫茶房,烧上热水,然后去熬茶膏,你新来的,也就一旁打打下手,前边领茶的那里,是不许新人去的,都是在后头茶坊这边帮忙,做些轻蒸、解块、淋洗、收膏、压模这些事儿,不过得喜公公看重你,说了明儿教你辨茶,公公一贯起得迟,这御茶房里人不多,就尚茶正、副使、尚茶、主事、笔帖式几个是有品级的,你也不是新入宫了,看衣服应该能认出来,其余的都是一般的茶童,和你我一样的,御茶房和御膳房临着,平日里来往也多,那边的公公也经常会过来办差,到时候眼明心亮点莫要冲撞了人。还有我们吃饭也是到隔壁御膳房和那边的人一块儿吃的,你从前在三皇子身边伺候,想必也懂得,有钱就能让那边自己做一些,没钱就吃大锅饭。洗浴用热水我们这边是不愁的,炉灶上时时都有着热水,你让人打给你便好了。”
    双林看他面上虽然冷冰冰,说话却颇为周到,便十分诚恳回答道:“多谢哥哥指教。”
    小顺子冷笑了一声道:“你现在看不起我,将来你也和我一样的。”
    ☆、识茶
    小顺子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双林吓了一跳,连忙反省自己是否真的举止行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满脸困惑,小顺子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走了出去。
    这一出去,直到夜里都未曾回来,吃饭的时候也没看到他,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若是他在当差,需要不需要他替他留些饭,少不得问问其他杂役,便是今日在院子里见到的小玉子,小玉子撇了撇嘴道:“英顺?他自有好东西吃,你不必管他,自己管好自己便好。”他这才知道原来小顺子名叫英顺,而小玉子则名为英玉,都是得喜改的名字。
    到了深夜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门声响,他睁了眼睛看,看到英顺走了进来,黑灯瞎火的也不点灯,直接上了床便睡了。
    到了平旦之时,他起了身,看到英顺仍然蜷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他想了下,没有叫他,自己轻手轻脚换了衣服梳洗了出去到了前头茶坊那儿,果然看到有几个杂役正在那里收拾打扫,他连忙上前也打扫起来,一个老太监笑道:“这是新来的?好勤快的孩子。”
    傅双林只是笑,也不多说话,秉承着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仍是手下不停,等基本打扫干净后,各处当值的执事太监都来了,有的烧火,有的洗茶,有的分拣茶叶,双林便紧着跟着前一班儿的内侍吃了早点,又过来帮忙打了打下手,他手脚勤快,不多时便已经将御茶房里上下人等认识得差不多了。
    忽然看到英玉跑了过来,看到傅双林道:“小林子,得喜公公让你过去茶库那儿。”
    傅双林连忙跟着英玉走过去,到了后头一进房内,英玉指点给他看:“这几间都是放茶的仓库,那是陈茶,这边儿是新茶。”又道:“一会儿我们去的是茶室,公公一向在那儿品茶泡茶。”
    傅双林谢过英玉,一直走到一间房前,英玉掀了帘子给他道:“进去吧,公公在里头。”
    双林一怔:“你不进去么?”
    英玉脸上掠过一丝阴郁:“不是人人都有福分听公公识茶的。”又饱含嫉妒看了眼双林道:“如今我们这儿,也就英顺学到了公公三成本事儿。”
    双林抿了抿嘴唇,谢过他后走了进去,只看到茶室里极为清幽,陈设样样古朴,一股茶香微微飘了出来。双林走进去,一眼便看到得喜公公盘膝在蒲团上,一手持着茶壶,往几上的茶杯里缓缓地注入热水,几上还摆着一个一个的小锡格子,里头全是各色茶叶,均都只有一小撮,大概这些就是要用来辨识的茶叶了,全神贯注的模样,几乎可算得上风雅——如果忽略他身侧,□□四肢着地,跪伏在地上的英顺,少年人稚嫩光滑肌肤和修长的四肢在光线中很难忽略,更何况那上头还有些暧昧的痕迹。
    双林眼皮跳了跳,硬着头皮走过去施礼:“双林见过公公。”
    得喜并不看他,全神贯注地将那四个茶杯都淋了一轮滚水,然后将茶杯里的水又倒到茶盘里,又重新从桌上的茶盒里拣了茶叶放入茶杯里,重新注入滚水,过了一会儿再将水倒掉,再注入,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双手洁白如玉,看着俨然行家里手。
    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杯茶起来递给双林道:“来,先闻一闻,然后尝一口。”
    双林双手接了过来,先闻了闻,他前世家境优渥,也喝过些好茶,闻味道就已知道是龙井,他轻轻喝了一口,果然是龙井的味道。得喜道:“记住这个味道。”然后伸了手,双林不明所以,看他意思,将手里的茶杯又还给他,只看得喜将茶杯放在了旁边英顺的嘴前,英顺微微低了头喝了一口,道:“形如雀舌,色翠味甘,是龙井。”
    得喜笑了笑道:“对的。”然后又将身上的另外一杯递给双林,双林又尝了一口,这次味道比从前浓烈,看茶汤是橙红色透亮的,这个特征明显,前世做客也尝过,应该是普洱,得喜再次接了过去又给英顺尝,英顺依然是低了头喝了一口道:“褐中泛红,香气醇和,是陈年普洱。”
    得喜点了点头,沏了杯黄绿色的,叶片似柳叶一般嫩绿,茶汤嫩亮,双林尝了尝,却猜不出,只看汤色,用前世有限的知识来看,应当是没怎么发酵过的茶叶,看叶形不像龙井,却有些难猜,果然英顺尝了一口,脸上滞了滞,犹豫了一会儿道:“是六安茶?”
    得喜沉了脸道:“这是紫笋。”
    英顺卡了一下,却看到得喜将那茶杯直接放在了英顺平滑而□□的背上,英顺背上沉了沉,一动不敢动。那茶杯旁边的皮肤已微微有些发红,显然茶杯仍有些烫。
    如此一杯一杯,双林尝过了数十杯茶,虽然都只是一口,却腹中已微微有些涨感,而得喜却仍没有停止的样子,而英顺有些因为字不对,有些因为猜错了,背上已经放了十来杯的茶杯,撑在地上的双手已经微微有些颤抖,然而背上茶杯里头的水却一点都没溅出来。
    再喝了十种茶,得喜一直面色平淡,然而看得出来他的确对每种茶都是如数家珍,对那茶经也是一字不忘,滚瓜烂熟,随时能纠正英顺的错误。
    到后头双林已经吃不出嘴里茶的味道了,只觉得肚子里的饱胀感越来越重,嘴里也越来越淡,刚开始觉得茶汤甘香回甜,到后头就几乎已感觉不出这些茶叶的区别了,更是记不住那些茶叶名,什么雪剑,翠珠,银针,绿牡丹,有些是形,有些是色,有些是味,开始还能勉强记住一些,加上前世喝过的一些如毛尖龙井普陀这种比较熟悉的,之后的就再也记不住了。
    他接过杯子的速度越来越慢,而下头的英顺颤抖着也越来越厉害,他猜错得也越来越多,最后一杯茶放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终于再也撑不住,哗啦啦的一下茶杯全都滚落了下来,淋淋漓漓泼了一地,双林僵在一旁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扶他。
    得喜啧啧了两声道:“还以为你能给小林子做个好榜样呢,也罢了,今儿好歹多识得了十八样,也算是下过苦功了。”
    英顺伏在地上,浑身湿淋淋的都是茶叶茶汤,得喜笑着对双林道:“这还只是入门基本功了,等到后头,水是什么水,烹了多久,茶是陈是新,要一尝就能尝出来,这可不是靠努力就能得来,还得需要天赋,这和御膳房那边是一个道理,就是有一根极为灵巧的舌头。”
    “而这品茶呢,又和御膳房那边不同,品茶你得懂得雅,饮食一道,雅和俗有时候就是一线之间,这需要你的灵性悟性,这也是我教不来的。”
    “我能教你们的,只有辨茶、茶具、烹茶这些东西,然而后头的这些,就要看你们的天分和悟性,能走到哪里,还得看你们自己了。”
    得喜说完,也不再看英顺,站起来起身去一旁的书架上拿了本书过来递给双林道:“这是茶谱,你拿回去,将今日尝过的茶都背下来,三日后我抽查。”
    双林头皮发麻,看了眼地上的英顺,难道这抽查,也要按这套来?他接过那茶谱,心里战战兢兢,得喜道:“好了,你先回去吧。”
    双林走出屋子,看到得喜伸了手将地上的英顺抱起来放在膝上,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背,一只手却去按他有些鼓胀的腹部,一边低声调笑着道:“早晨喝下去的都在这里了吧?好好憋着……”
    双林感觉到自己的小腹也一阵紧张,背上汗毛竖起,得喜大概感觉到了双林没走,微微抬了眼皮去看双林,双林不敢再看,连忙走了出去。
    为着那可怕的刑罚,双林前世今生第一次这般刻苦,亏得这身子年轻,头脑灵活记忆好,加上压力巨大,几日下来他还真的几乎全背了下来,然而茶谱里不过是些半文半白的字和画得十分写意的画,大部分都是什么茶汤甘美,色泽鲜亮,香味悠长醇厚这样的词,一些形态明显的如形态如针又或者有白毫之类的也还好记,其余就实在泯然于众茶,饶是双林前世见过一些茶,也实在没法子仅靠背书就识别这些茶。因此唯有大量的尝了,双林整日一有空就在茶坊里,见到不认识的茶就问人,然后尝,与自己背下来的茶谱反复印证,居然也识了不少宫里常用的各色茶品。
    英顺仍是那样冷冰冰待他,看着他熬夜苦读,也只是冷眼看着,不过双林看出来了他就是这样的性情儿,茶坊诸人都不太喜欢他,却又待他很是客气,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得喜身边伺候,偶尔才来茶坊一次两次都是来交代得喜的一些吩咐,因此众人待他都是有些怕。
    转眼到了七日之期,英顺过来叫双林道:“得喜公公找你,说要考问下你的进度。”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嘴角边带了一丝讥诮,双林捏了捏手心,感觉到手心湿乎乎的,他毕竟是个成年人,还是定了定心神,快步走了过去。
    ☆、考查
    得喜还是在那间茶室里坐在坐席上,手里持着壶沉思着,今日英顺穿着衣服,整个茶室的画风看着正常许多。
    但是双林依然捏着一把汗走进了那间茶室,心里想着:“他若是非要我脱衣服,我便……我便怎么样?”饶是他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智,也想不出他如今这样处境应该怎么办,原本他一个男子,若是真的脱衣受罚,本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先在内务司,大部分内侍也被剥了裤子打过,只是当这受罚里带上了别的色彩,那就不免让他也心里打了疙瘩。
    得喜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眼光停留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去拿了面前沏好的一杯茶递给他道:“坐下,喝茶。”声音算得上温和,实际上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得喜待他都算得上和蔼可亲,但是双林却从未感觉到轻松自在。
    他跪坐在几前,双手接过那杯茶,才端到鼻下便闻到一股茉莉花的香味,心头一松,喝了一口,低声道:“是茉莉花茶。”
    得喜抬眼看了看他绷得紧紧的雪白小脸鬓边有着湿气,忍不住噗嗤笑了声:“我这茶是给你润润喉咙的,你们孩子家就喜欢花茶,不是要考你,你莫紧张,你还小呢,我不会为难你的。”
    双林紧紧抿了唇,将那天青色茶杯放在几上,得喜又打量了一会儿他那笔直的脊梁,跪坐着衣襟丝毫不乱,眼里微微掠过了一丝欣赏,笑道:“那茶谱,你就背起来吧,能背多少背多少,莫紧张,我就是看看你的天赋如何。”
    双林定了定神,张嘴便从茶谱的第一页序言背起:“挺然而秀,郁然而茂,森然而列者,北园之茶也。泠然而清、锵然而声,涓然而流者,南涧之水也。块然而立,晬然而温,铿然而鸣者,东山之石也。”(注:本段节选自明朝朱权的《茶谱》。)
    之后他郎朗而诵,从序到茶器、品茶、收茶、点茶、茶经、名茶录等一一背了下来,得喜开始还只是含笑听着,后来听他一路背下去,面上终于微微敛了笑容,渐渐身子坐直了起来,凝视着他,足足听着他背了一个时辰,居然是硬生生地将整本茶经都背了下来!
    双林一口气背完,口干舌燥,得喜又倒了杯茶递给他,双林小心翼翼喝了下去,看向得喜,看到他一直默默看着他,眼神复杂,双林不敢再直视他,双手将茶杯放回几案,得喜终于微微叹了口气笑道:“你这孩子……听说三皇子当初过耳不忘,有其主必有其仆,你若不是真有这天赋,那便是下了大工夫了……你很怕被我罚?”
    双林前边还谦逊听着,后来听到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脸上表情大概有些窘迫,得喜笑了笑道:“别怕……”他自己也喝了口茶道:“这世间,有天赋者其实很少,大多数不过是个熟能生巧,我们做奴才的,要强也要强不到哪里去,命就是这般了……”他眼皮垂下,脸上那白胖脸庞似乎也多了些阴影。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才有些没意思地道:“行了,你且下去吧,你现在是隔日去内书堂吧?不去内书堂的日子,你便来这屋里伺候,我慢慢教你和小顺子一些沏茶的功夫。”他抬头看了眼双林,双林小心翼翼站了起来,心里想着这是过了这一关了?只不知这以后的沏茶功夫又是怎么学了,难道都是和英顺那天一般的学……那样的话他真是宁愿不会这门手艺了。
    得喜仿佛看懂了他心里的担心,嗤笑了声道:“你这孩子倒是心气高,不是个做奴才的料,可惜偏偏是个奴才身,你放心……我得喜一辈子,还就讲究个心甘情愿,你有心气,那就好好地挺着,莫要忘了今日的初心,我也冷眼看着你能走到哪一步,只是,若是开始为着学手艺,勉强顺了我,将来学会了,又反咬一口说我得喜恃强欺弱,那可不成,我得喜也不是让人过桥抽板的人!”说到后头,他语气傲然。
    双林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松,躬身行礼道:“谢谢公公指教,小的先下去了。”
    得喜看他脸色又笑了笑:“真不像个孩子。”挥手道:“下去吧。”又招了招手叫英顺道:“小顺子,过来。”
    英顺冰冷着一张脸走过去,被得喜一手揽入了怀中,双林连忙低头退了出去,依稀听到英顺忽然嗳哟了一声,然后便是得喜呵呵笑了起来,轻快地问了句:“吃醋了?”
    双林快步走了出去,秋风吹来,他背上湿凉,心里却松弛了下来,知道得喜至少目前是不会再打他的兴趣了。
    隔日双林过去,得喜果然一本正经教他烹茶点茶等事宜,而自那日起,他也再也没有看到英顺在他面前被受罚过,只是晚间英顺基本不回房或是深夜才回房。而得喜待英顺,也分外耐心些,显然英顺也确然天赋强过他一些,舌头更灵敏,冷冰冰的脸五官俊秀,认真沏茶的时候,正如一幅画也似。
    日子平静下来,双林虽然在得喜身边伺候,但得喜显然并不十分倚重他,再则他又会低调做人,手脚勤快,因此还是颇得御茶房诸人的喜欢的,看他年纪小,都颇为照顾他。
    这日雾松又来找他,悄悄儿地拉了他问:“怎么样,没吃亏吧?”
    双林道:“没有,我还小,而且得喜公公也说了,他只看两厢情愿的。”
    雾松拧了下他耳朵道:“你懂甚么?谁不是两厢情愿?这宫里掌印的,哪个不是老谋深算人老成精了,哪里会那么直白的威逼着?你年纪小,他本来就不着急,不过慢慢撮哄着你,让你先放松了,安心呆在这儿,然后再安排些别人排挤你甚至构陷你,在你面前给那些顺从他的内侍们好处,日久天长的,在这宫里,谁不是踩高捧低的?到时候都不需要他出面,自有人替他来踩你逼你!又或者你自己看着觉得那上头好,迷了心自己迎上去!”
    双林捏了捏被雾松捏红的耳垂笑道:“知道雾松哥关心我,我就等着哥哥跟着太子将来飞黄腾达,再把我调走好了。”
    雾松眉头蹙了蹙道:“谁知道将来的事呢。”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叹道:“殿下……不喜欢用我们这些内侍,如今也只有新来的雪石得他的心罢了。怀帝那会儿的事才过了多久,太子殿下受那些文臣教导,远着咱们这些内宦也是常事,只是如今东宫那边在风口浪尖上,殿下一直不许我们外头招惹是非,我如今想给你出头都难,想想前程,还真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双林宽慰他道:“我这边如今还好,哥哥无须担忧,前儿你不还给我说雾原没想明白么,说得挺明白的了?你日夜伺候着,太子总要人办差的,你总是忠心耿耿,太子总不会把你撇过一旁。”
    雾松愁眉不展道:“如今太子还未当差,每日只是随着陛下、太傅们学习,我们每日也只是跟进跟出的伺候,说是贴身内侍极为荣耀,在东宫那边,谁不知道顾雪石才是太子得用的人儿,在外头,尚不如四司八局里略有些头脸的公公们,如今东宫虽然得陛下优容宠爱,但为着三皇子,陛下如今与太后冷战不和,洛太尉那边已是十分不满,听说朝上给陛下暗地里下了不少绊子。东宫这边皇后娘娘亲自过来训诫过,不许我们借着太子名头在外作威作福,惹下事来,一贯从严处置,更不许我们身边的人引着殿下不学好,今儿本来你冰原哥哥也想来看你的,结果前儿才挨了打,就因为从外头带了几本新鲜有趣的话本回来,也不知被哪个捅上去了,皇后娘娘亲自命了因喜总管过来看着打了,让我们都一旁观刑。好好教训了我们一番。”
    双林忙道:“打得可厉害?可要我去看看?”
    雾松摇头道:“无妨,皇后娘娘一贯仁慈,不过是皮肉疼几日,他大概还是羞见人,所以不肯出门当差。太子殿下是个好学问的,那顾雪石无论是书法画画,每一样都能和殿下说到一起,他应该是心里着急了,想着能让太子更倚重他些,其实那几本话本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他已小心挑选过了,没想到恰好触到霉头,让娘娘逮着杀鸡给猴看了,今儿我去看他,他还没想清楚,还在那里抱怨说定是被顾雪石偷偷报上去的,也不知道他哪日才想明白过来。”
    双林知道雾松一贯厚道,不太说人是非,但冰原却是个有些心高气傲的,只怕早已对雪石衔恨在心了,便对雾松道:“雾松哥您注意些别夹在他们中间不讨好。“
    雾松笑了下,有些怅然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这天下哪有一直傻的呢,便是那顾雪石,如今缓过来了,在殿下面前也给了笑脸,也开始到殿下身边当差,显然是转过念头来了,开始为将来着想了,如今殿下也一心捧着他,要给他立威势,我只听着殿下的吩咐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