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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与不幸(捉虫)
    涂玉女士一直等着自己那个狗儿子给自己提供夜不归宿助人为乐的“外出证明”,就连晚上睡觉她背着老顾把手机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偶尔偷偷躲在被子里看一眼。
    直到被老顾发现,然后“死亡凝视”。
    “阿玉,把手机拿来。”摘掉金丝眼镜的老顾比平日里少了几分严肃,眉眼也柔和了几分,看起来仍旧清和儒雅。
    涂玉磨蹭半天,“那个……我有点事。”
    “什么事?”
    老顾靠在床头,看起来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就,和小姐妹聊天啊……又不关你事。”涂玉撇嘴,小声嘟囔。
    “拿来。”老顾朝她伸出手。
    老顾一向是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这会儿盯着涂玉,就像是盯着一个上课搞小动作的学生似的。
    “……”
    涂玉怂了,乖乖地把手机上交。
    老顾终于满意,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拉着被子躺下来,把身子偏到另一边,正在生闷气的涂玉抱进怀里。
    “都几百年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老顾难得温柔,这会儿竟然还轻轻地抚了一下涂玉的鬓角。
    “不满意?不满意那顾老师您换一个呗?”涂玉原本被他忽然的动作弄得有点脸色微红,但听见他这么说,她又不大高兴了。
    “我看你就是去教那群小子反被他们给教坏了!”涂玉咬牙。
    天外之境的神仙们多有子女,老顾身为青丘的景清神君,便是教化这些后人的老师。
    作为一名教书育神的老师,老顾兢兢业业,这两年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涂玉以前觉得他辛苦,心疼得不得了,还想他想得不得了。
    直到她从霞荫山那个老酒鬼那儿听说他带领学生在天河边儿烧烤的事情,还悄悄逮了人家某位仙君的小土鸡熬汤……她是真不明白,戴上眼镜之后看起来明明严肃又认真的老顾,怎么能干得出这种事情?
    涂玉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被他的那群沙雕学生“策反”了。
    涂玉觉得自己嫁了一个狗男人,又生了一个狗儿子。
    一家三口,除了她以外全都是狗!
    “阿玉。”老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不满意。”
    “谁也比不上你。”
    老顾不经常说这样的话,所以涂玉一听就红了耳根。
    她闭上眼睛装睡,就是不理他,但是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狗男人!有时候还挺开窍的。
    “但是你今晚这个行为不太好,都十二点了还要拿着手机,你这是耽误睡眠时间,这样……”
    涂玉沉寂许久的少女心好不容易复苏,嘴角刚弯起来,就听见他又开口了。
    话都还没说完,她就直接捞起他放在她腰上的胳膊咬了一口。
    看我不咬死你这个狗男人!!
    ——
    顾奚亭一早醒过来,先是去了洗手间洗漱,然后就打开了周双双的房间,看见她仍然窝在被子里,还在睡,他就迈着轻缓的步子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脑袋。
    想起昨晚涂玉要的证明,顾奚亭拿出手机,打开了拍照功能。
    彼时窗帘微敞,晨光缕缕倾洒进来,落在她半张白皙的小脸上。
    乌黑微卷的浅发贴着她的鬓角,在他的镜头下,她仍然沉沉地睡着,看起来可爱得不像话。
    按下拍摄键,画面瞬间定格。
    顾奚亭本来想把照片发给涂玉,但是他又想到涂玉那个性格,她如果看了这张照片,不知道会联想到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照着涂玉那性子,肯定会马上找上门来。
    而现在的周双双还处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之中,他不想让他的母亲打扰到她。
    顾奚亭握着手机,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周双双之前放在书桌上的试卷。
    他垂眸,似若有所思。
    最终他走到她的书桌边,将她整理好的试卷抽出来一张,平整地放在书桌上。
    然后他对准写着她姓名的试卷边角,按下拍摄键。
    然后他打开微信,给涂玉发了过去。
    简单地留了一句话:“证明。”
    涂玉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餐,顺便拿着手机玩消消乐。
    收到顾奚亭的微信消息时,她一下点了进去。
    然后她就看见那张照片上的半张试卷,以及姓名那一栏上写着的“周双双”。
    那么可爱的字体,涂玉敢肯定她那个狗儿子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所以!这是那个小周同学的试卷!!
    照片没有截去试卷上的分数,涂玉看了一下,49分。
    看来这个小周同学成绩不太好啊……
    涂玉眼睛一亮。
    成绩差多好啊!!让狗儿子多辅导辅导啊!
    说不定过几天就能“辅导”到家里来了!
    呜呜呜她要拥有可爱的女儿了吗?!
    “吃饭的时候不要看手机。”坐在旁边的老顾抽走了她的手机放在了一边。
    “……”涂玉翻了个白眼。
    另一边的顾奚亭刚刚放下手机,转身就看见床上原本睡着的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此刻她正睁着那双杏眼,望着他出神。
    “醒了?”顾奚亭走过去,弯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周双双点了点头,去拉他的手。
    顾奚亭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指节微微用力,握了握。
    “起来了。”他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顾奚亭天生辟谷,是不用吃凡人食物的,他当然也不会做。
    昨晚煮粥就没煮成。
    所以今天他点了外送早餐。
    怕她一个人不肯吃,他就耐着性子,陪着她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她胃口不太好,只喝了半碗粥,吃了一个小笼包就不肯继续吃了。
    吃完早餐,顾奚亭就陪着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节目很无聊,顾奚亭有点昏昏欲睡,掀起眼帘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姑娘,她那双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屏幕,却没有什么神采,显然是在走神。
    他清醒了一些,伸手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周双双回过神,偏头看向他的时候,她抿了一下嘴唇,丢掉怀里的抱枕,探身过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顾奚亭的身体顿时一僵,耳根发烫。
    他明显察觉到,这几天她好像变得特别黏人。
    跟个怕被遗弃的小可怜似的。
    顾奚亭垂眸,盯着她乌黑的发,伸手摸了摸。
    “双双老大……”
    彼时,玻璃窗外忽然传来一抹声音。
    顾奚亭抬眼看过去,正对上荀翊那双乌黑的眼睛。
    荀翊僵了一下,拖着网兜的爪子收紧了一点,然后他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顾少君。”
    顾奚亭不是很想搭理他。
    但见周双双正看着那只小浣熊,顾奚亭就伸出一只手,指尖在虚空中随意一点,一道流光顺着他的指尖飞出去,打开了玻璃门。
    “进来。”顾奚亭简短地说。
    荀翊好像有点受宠若惊,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拖着网兜跑进来,停在沙发边儿上,又对顾奚亭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个礼,“谢谢少君。”
    顾奚亭没理他,他只是安抚似的拍了拍周双双的肩,让她在沙发上坐好,自己站起来,“你该吃药了。”
    他转身去拿昨晚放在她卧室里的药。
    “荀翊。”周双双喊了一声小浣熊的名字。
    “你怎么来了?”
    荀翊把装着果子的网兜放在地上,“来看你啊双双老大。”
    “谢谢。”周双双的眼眶有点发热。
    这两天她总是控制不了情绪。
    她还没能接受二叔离开的事实。
    “双双老大你怎么了啊?”荀翊看见她眼睛有点肿,眼眶又有点发红,就摇着尾巴望着她。
    “我二叔过世了。”周双双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荀翊一怔。
    他是听她提起过她的二叔的。
    之前他问过她为什么自己一个人住,那个时候她就告诉他了。
    她说过,她二叔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
    “怎么会?”荀翊觉得这太突然了。
    周双双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眼睛里又染了一层水光。
    而荀翊看着她的模样,他沉默了。
    “唯一”这两个字是什么概念,他一直都深有体会。
    这两个字多珍贵啊。
    因为太过珍贵,所以就会特别珍惜,害怕失去。
    就好像……他这些年一直恐慌担心的那件事一样。
    客厅里一瞬寂静下来,一人一熊怀揣着自己不可言说的心事,沉默相对。
    周烨然葬礼那天,是顾奚亭陪着周双双去的。
    但他没有进去,只是在车里等她。
    周双双走进墓园时,正看见穿着一身黑色旗袍,面色稍显苍白的盛如曦当着在场那么多人的面,给了站在她面前的周幼一巴掌。
    力道之大,周双双隔着一段距离,都听到了那一巴掌的声音。
    而周幼捧着自己红肿的半边脸,怒瞪着她面前的盛如曦,过往压抑了太久的怨恨与愤怒顷刻涌现,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她却仍然挺直了腰背,不曾有半分退让。
    周幼的骨子里很傲,这是周双双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她的嘴巴也很毒,或许是小时候拿话刺周双双刺习惯了,就算是长大了,她也总是免不了要说些刺周双双的话。
    但比起小时候盛如曦教她的那些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恶毒的话相比,现在的周幼,已经学会了收敛。
    或许她是继承了盛如曦的傲气,却又比盛如曦多了来自于周烨然的几分理智。
    “我爸刚去世,你就要带我走,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周幼红着眼眶,怒声质问。
    旁边的盛老太太和盛老太爷看着大庭广众的,又这么多人看着,不好让这对母女俩闹出些笑话给人看,于是就上去劝。
    周幼却固执地甩开了盛老太太的手。
    “周幼!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盛如曦气得厉害。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周幼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你害死了我爸爸……”
    “你胡说什么?!”盛如曦扬起手还要再打她。
    盛老太爷连忙上前拦住,“可别再打了!”
    “你心里没有任何人!”周幼已经失控了,她蹲在地上,望着周烨然的墓碑,泣不成声,“你心里一直都只有你自己,你对不起爸爸……”
    仿佛前一瞬,她的父亲还好好地站在她的面前,摸着她的脑袋,叫她“幼幼”,而这一刻,他就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坟墓里。
    他永远地离开她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恍惚之间,她偏头的时候,模糊看见了人群之外,静静地站在那儿的周双双。
    “你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你是个没人要的小孩!我才不要跟你玩!”
    “滚出我家!那是我爸爸,他不会像疼我一样疼你的!也没人会疼你!”
    “我妈妈说了,你是个没人要的!我们家也不需要你!”
    “周双双,你没有家,这里不是你的家!”
    “我想和我的爸爸坐在一起,你去那边……”
    ……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幼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从小到大说过的,用来刺伤周双双的话。
    那每一句,都是真真实实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
    有的,是盛如曦在她面前骂过周双双的话,被她记了下来。
    有的,是她自己想的。
    小时候的周幼,很讨厌周双双,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很听盛如曦的话。
    “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儿,妈妈说,她是来和自己抢爸爸的,有了她,爸爸就不疼幼幼了。”
    这是小时候的周幼,写在日记本上的话。
    那样的言语刺伤究竟有多疼,曾经的周幼并不知道。
    然而随着她渐渐长大,开始懂事之后,小时候肆无忌惮拿来刺伤过周双双的许多话她都再也说不出口,但有时见了周双双,她也还是会习惯性地想要刺她几句,却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的无所不用其极,捉弄她,欺负她。
    而周幼也越来越发觉,自己的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婚姻存在问题。
    爸爸总是对妈妈很温柔,几乎有求必应。
    可妈妈却始终表现得很冷淡,甚至还会莫名其妙地冲爸爸发火。
    严重时,她还会发了疯似的摔东西。
    甚至有的时候,她还会对周幼一遍遍地抱怨自己不幸福。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幸福?
    是爸爸对她不够好吗?不。
    周幼觉得,爸爸已经尽自己所能地包容她,爱护她了。
    他是一位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爸爸。
    但盛如曦,就是觉得自己不幸福。
    即便有了周幼,她也仍然如此。
    她没有爱过周烨然,而对于周幼这个她和周烨然之间婚姻的结晶,她或许会有那么一些生为人母的爱,但同时,也夹杂了许多的复杂情绪。
    盛如曦恨习妙竹,一是因为她曾经那一顿骂,不留余地,也不留她半分尊严。
    二则是因为,是习妙竹和她的丈夫在紧要关头帮助周烨然重新开始,又在周氏分了一点股份给她的父母,让她失去了离婚的最佳时机。
    她父母得了股份,肯定不会同意她离婚。
    习妙竹是阻碍她结束这段婚姻关系的一个原因,而周幼,就是另一个原因。
    因为周幼,她从此彻底选择了妥协。
    但日积月累,她因为这份妥协,也诞生了更大的怨愤。
    越是妥协,越是不甘。
    所以对于周幼,她常常有爱,但也不够爱。
    爱情究竟是什么?即便是现在的周幼,也不是很明白。
    但她知道,一定不会是母亲对父亲这样的态度。
    这个家庭维持到周幼十六岁这一年,完全是依靠周烨然的忍让与成全。
    周幼知道,她的爸爸是世上最好的爸爸。
    可现在,她失去他了。
    而这一刻,曾经那些所有被她用来狠狠伤害周双双的话,都好像化作了最锋利无情的长剑,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口。
    她也没有爸爸了。
    她也失去了自己的家。
    曾经那些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可不就是最诛心的毒药吗?
    泪水涌出来,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抱着双膝放开声音哭起来,当着那么多人的各色的目光,她仿佛只剩下自己。
    天上下起了小雨,周双双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走出墓园时,一把伞替她遮去了所有雨水风尘。
    她抬头,对上了少年那双琥珀般的眼瞳。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并不温暖,甚至还有点凉,但周双双却觉得有一丝暖意顺着她的指腹窜进了她的心里。
    失去二叔的这一年,周双双拥有了一个她曾经只敢偷偷地看着,偷偷喜欢着的少年。
    他和别人不一样。
    他拥有一条毛绒银白的狐狸尾巴,他是藏于烟火凡世里的神。
    是来救她于水火厄难的。
    这一年,她既不幸,又幸运。
    周烨然的葬礼办完之后,周双双见了受周烨然生前嘱托的律师。
    除了她父母留给她的遗产之外,还有周烨然生前送给她的股份,以及三套房产。
    她听律师说,因为周幼拒绝了盛如曦跟她离开的要求,还和盛如曦大吵了一架,所以盛如曦在怒气之下,就独自一人去了国外。
    盛家老太太老太爷担心周幼,就没跟着盛如曦走。
    这件事看似尘埃落定。
    但顾奚亭知道,只要没把杀害周烨然的那个魔修找出来,这件事就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