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墨陇沉吟了一会儿:“当编剧是不是很难?”
“是不容易,就算做到最一流的编剧,也不是你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贺兰霸颇感慨地道。一部片子的诞生,首先要有制片人,这个制片人一觉醒来忽然想拍这么个片子,当然这个制片人可能是个人可能是工作室也可能是娱乐公司,制片人或许没啥灵感,但是有钱有人脉,能拉到赞助商找到导演,然后才有编剧的事。所以可以说几乎所有的编剧都不是在写自己想写的故事,只是在替他人做嫁衣。当然也有编剧自己写完一个本子拿给导演或者大牌的演员看希望能入人家法眼的,不过这样被看上的几率比写一部小说拿去出版还低。
于是这般编剧接到一个剧本,还没开始着手编故事就要面对这样那样苛刻的要求,制片人说你要给我这样一个爱情故事,要纯得像岩井俊二,要苏得像花样男子,导演说我最爱吕克贝松你看着办,经纪公司说这是我们某某某欧巴,他不能露点,一点都不行,赞助商跑来跟你说哈哈大家都开北京现代吧,全片必须出现至少三次喝加多宝的镜头,每次镜头不得少于五秒,影片中要插入男主用吉列电动剃须刀的剧情,又因为吉列长得不那么明显,角色台词中必须提到吉列两个字并列举至少一项吉列的优越性能,所有女性角色都要穿ANNY WOOD……”
“这么麻烦?”凯墨陇愕然地眨了下眼,“那你怎么对付的?”
“我就写女主角从小家庭不幸,在学校备受欺凌,然后她认识了长得像柏原崇,每天骑单车的美少年学长,这个美少年学长不巧是个杀手,有一次他为了保护女主角单车坠崖了,于是开上了北京现代,从此再也没有坠过崖。”贺兰霸滔滔不绝地道,“长大以后柏原崇变成了李敏镐,他杀人的手法越来越高超,每次杀完人现场都会留下一只王老吉啧加多宝的易拉罐皮,另一方面女主角成了ANNY WOOD的设计师,穿着自己设计的长裙再次偶遇男主角,男主角正在被警方通缉,已经几天没刮胡子了所以女主角没认出来,女主角送了男主角一只吉列电动剃须刀,并无意间告诉他这是自己一直想送未来男友的第一份礼物,因为吉列很安全,永远不会伤到他,男主角用完吉列电动剃须刀,又变回了英俊无敌李敏镐,女主角一下就认出来了……”
凯墨陇听得咋舌,好半晌没说出话来,车厢里静了良久,最后他说:“这和花样男子有什么关系?”
“哦对,”贺兰霸又道,“后来男主角的身世被揭穿,原来他是很多年前失踪的帝国集团继承人。”说完车厢里又安静下来,贺兰霸自嘲地笑了笑,“看吧,翻来覆去就是这些东西。”
“我以为编剧可以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凯墨陇沉声道。
“倒也有这样的编剧。自编自导自己当制片人。”贺兰霸耸耸肩,“但是我没有办法成为导演,更没有办法成为制片人。就算某些名导演能做到这个地步,插入广告也是不可避免的。”
“自编自导自己制片自己赞助怎么样?”
贺兰霸被逗笑了,点点头:“你说的这种也有,不过那叫微视频。”而且这年头想拍个好点的微视频,不拉赞助也是不可能的。
凯墨陇淡淡地笑了笑不予置评,扶着方向盘看向前方:“演艺圈的事我不懂,不过我觉得你有好的创意就应该写下来,万一有一天它真的能拍出来呢?”
贺兰霸看着凯墨陇的笑脸,走了神,凯墨陇像是察觉到他在看他,转过头来将那抹笑意又冲着他加深了几分。那感觉就像往咖啡里又洒了两包糖。贺兰霸不得不承认本来是一杯意式特浓,现在变卡布奇诺了。
他降下车窗望着窗外的车流,万一两个字,从凯墨陇口中说出来,再配上这个笑,好像就变成了第二天一早睁开眼就能抓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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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霸回到公寓,难得没有上楼去找凯墨陇凑时间,他觉得自己的编剧人生正走到一个死胡同。死胡同其实并不是死的,只是人没有翅膀,才觉得它是死的。他又想起庞丽参加的那个微视频大赛,在网上查了一下邓小胖说的“腐女”,边看边笑,什么攻啊受啊,强攻强受,互攻反攻,看得他乐不可支。这个腐女的圈子比他想象中还大,有写小说的,有画漫画的,有做广播剧的……明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不可能得到主流文化圈的认同的,还是有那么多人熬着夜写着画着编排着。
贺兰霸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茶几下,将那本笔记本翻出来,静静地看着那张潦草的关系图。
我最初写那些故事的时候,也不是因为它们总有一天会被搬上荧幕,我只是喜欢而已。
他看见自己站在死胡同的高墙下,既然一时半会儿飞不过那座高墙,那么不如往回跑吧……
他站在阳台上,迎着晚霞的风闭上眼,竖起耳朵竭力捕捉着那抹风,直到耳畔车水马龙的声音如潮水褪下,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它们从被驯服的状态变得狂野起来,他在这时睁开眼,看见自己站在黑夜之中,远方的炮火映亮了天空,一片猩红。
他正站在远离炮火的山崖上,那在炮火中闪烁的像是一座城市,又像是用沙子砌出来的玩具。他听见身后传来说话声,转过身去,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山崖上,面向炮火中的城市,他们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皮肤苍白,一个肤色黝黑,看上去毫无共同点的两个人,但眼睛里都像是闪着无声的雷电。
高个子的男人在说话,个字略矮的男人在倾听。
“城里有一棵桉树,我和孩子们说再过一年它就能有五层楼高了,那比城里所有房屋的高度都高。只需要一年,昆特。”高个子男人看向身边肤色黝黑,面容刚毅的男子,神情里流露着忧伤,仿佛映着那株在炮火下夭折的树,却也有着更强烈的使命感,“我希望有一天,所有的树都能在我的祖国枝繁叶茂,候鸟会从城市的天空飞过,外面世界的人们有一天会收到印着珊瑚海滩风景的明信片。”高个子的男人最后说,“我留下来。”
矮个字的男人点头说:“好,等我回来。”
这是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他们握了手,就此约定。略矮的男子戴上帽子,趁着夜色转身离开。
两个友人一别三十多年。三十年后的岛国依然炮火连天,武装分子的武器从AK47升级到单兵导弹,城市却还是那座用沙堆出来的矮城,坦克在大街小巷穿行,城市的天空每天都蒙着灰蒙蒙的灰。但是高个子男人坚守着自己的承诺,始终不离不弃,他有了自己的支持者,有了自己的武装力量,他知道要平息这个国家的内乱光有影响力和武装力量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强大的助力,这个国家太穷,人穷了就容易屈服,国家穷了也会轰然跪下。
贺兰霸趴在阳台上,全然没意识到天已经黑了,全身心地沉浸在故事里,这个故事关于两个男人跨越半个世纪的友谊,关于承诺,关于理想,关于祖国二字。他简直等不及将它们写出来。但他还需要一个很好的讲述故事的视角,他意识这些主题并不讨好,它们离得太远,他需要一只强心针,将人们抓进故事中。
高个子男人六十八岁了,被人们称呼为法贾尔将军。东西方阵营都意识到,他不会跟任何一方妥协,他现在正变得越来越有影响力,他是颗硬钉子,必须及早拔掉。
头发花白的法贾尔将军站在市政大楼的阳台上,在大雨中向他的人民发表着演说,他称呼他们为“我的兄弟姐妹”。殊不知三名狙击手已经在各处待命,所有准星的中央都是法贾尔的身影。
第一名狙击手得到命令开枪的一刹那,法贾尔将军的私人护卫忽然冲上阳台将将军扑倒,广场上的人群发出惊恐的呼声,陷入一片混乱。年轻护卫的鲜血染红了法贾尔将军的军服,这位年迈的将军扶起以身为自己挡下子弹的护卫官,年轻的护卫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但临死前的眼神仿佛又说了许许多多,法贾尔将军手下一男一女两名护卫冲上阳台掩护将军,第二名狙击手射出的子弹没入女护卫的背心。
连续两枪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为了避免暴露目标,按既定计划,每名狙击手都只开一枪,刺杀法贾尔将军的任务便落在了最后一名狙击手身上,可就在他预备扣动扳机时,忽然听到“噗”一声枪响。
随着那声微不可闻的枪响,有人影从左侧建筑物的窗口摔下来,落入本就混乱的人群中,激起更大的愤怒和骚乱,那正是开第二枪的他的狙击手搭档。敌人的狙击手?!他下意识朝另一名同伴所在的位置看去,天台上架着那柄黑色的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枪口却正瞄准自己。
双方几乎同时开枪,在人们的呼号声和暴雨雷电中,这两声枪响细得犹如蚊呐。三号狙击手不甘心地盯着对面建筑物的天台,他的对手是一位一身迷彩服,脸孔隐藏在头罩中的神秘男子,他看着那身份成疑的男子收好枪站起来,毫不畏惧地提着那柄SVD狙击步枪矗立在天台上,他注意到他甚至没有打开瞄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