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张秋实把你养大的?”许清如问,“他应该没这个能力。”
张秋实一直在董家兼任司机和保镖,哪怕后来邵博韬把董家很多心腹都清除了,却还是很信任他,继续把他留在身边。
这样受重视的一个人,邵博韬肯定也着重调查过,暗自养孩子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毫无察觉。
董珣摇头:“他当年只是不忍心看着我死,偷偷把我送还给那个孕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你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对,董家做那种事,不可能让孕母知道详情。”说到这,许清如恍然大悟,“是因为董珣那张脸。”
他满脸自嘲:“他们当然不可能让那个女人……我妈,知道是给谁家代孕,一开始就连张秋实都没露面,他把快死的我还回去时,我妈才第一次见到他,他说……”
他没再说下去,许清如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恨意。
这种恨与怨,这种一下子就笼罩住他整个人的戾气,她在他身上从来不曾见过。
哪怕当初他假扮董珣朝她发火,气得牙痒痒地瞪着她,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她时,也没有过现在这种模样。
但许清如不觉得可怕。
可怕的人和事她见过太多了,那些人越是阴险毒辣,就越表现得和蔼可亲,反而是他这样把一切都写在脸上的,更像张一眼就能看透的白纸。
或许,她还是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到过他这副面孔的人。
手腕依旧被他扣住,她慢慢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开口:“他肯定是警告你妈,对方背景了得,是咱们这些普通人惹不起的,你们母子要想活命,就得离乡背井,改名换姓,这一辈子都偷偷摸摸的,永远别让对方知道你的存在。”
盯着保温箱冒出的热气,他的眼神越来越冷:“我这条命,本就是偷来的;我这张脸,永远见不得光。从小到大,只配活在阴沟里,像条蛆一样,避着所有人。不知道是谁把我制造出来,不知道该躲着谁,不知道走在路上会不会被认出,不知道会不会一觉醒来那家人已经发现我,还想让我死。”
许清如静静靠在他身上,另一手环上他的腰,认真听着他说。这大概也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想要倾诉、愿意倾诉的时刻。
“那个女人,我妈,养了我几年,死了。她从乡下老家逃婚出来,连代孕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为钱答应了。
“她以为生个孩子很简单,没想到怀了双胞胎;她以为多一个孩子可以多要一份钱,结果生的时候大出血,差点难产而死。最后命是保住了,却又留一身的病,盆腔脏器脱垂,一直没治好,也没钱治,她当孕母赚来的钱全赔给我做手术了。
“她不忍心我死,又恨我拖累她,每天不是打就是骂,狠心把我丢弃了好几次,又每次都哭着找回来。后来,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开始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还得了阴道癌,她受不了那种折磨,跳楼死了。”
许清如抬眸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那天,你说要去结扎,不是早就谋划好的。”
因为亲眼见证过那个女人的痛苦,知道生育的风险有多大,所以在听到她说不想生孩子时,毅然提出去结扎。
这样的决定,并不是为她许清如,只是为一个女人。
第二天他玩失踪,其实是对自己冲动提出结扎的补救,要是不犯怂去躲那么一天,要是果断去医院,那就不是董珣了。
而许清如一直以为的试探,不过是他一时冲动后的意外收获。后来为了不惹邵博韬怀疑,为了突显自己的愚蠢,他才跑去找邵博韬问那个荒唐的问题。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母。”似曾相识的话从他嘴里说出,许清如继续看着他,听他缓缓道,“他们不配,我也不配。”
沉默了许久,她才问:“后来呢?”
“和你一样,我也去了孤儿院,我比你幸运,没遇上那些事。”
许清如定定看着他:“你都知道?你怀疑我,是从明空开始,还是……”
“从舒云开始。”他直视着她,“慈善晚会那天,我看到了。”
看到她乍见周权民时的失态,看到她表面平静其实内心不安,看到她对舒云表现出不正常的关心,看到周权民发言时她眼中的讽刺与恨意,也看到舒云在周权民面前的故作镇定。
他说:“我在孤儿院待了整整十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我见得未必比你少。”
许清如笑笑:“所以,即便我不救明空,你还是会发现我的身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明空这个名字太特殊,托人一查她的所有经历就都出来了,那个福利院,刚好舒云也待过。”
“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查到,那她应该没被人收养,一直都待在福利院,对吗?”
“和我一样,待到成年就离开,然后,自力更生。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上大学,可以到处打工赚生活费,她没这个机会。她只有小学学历,多的我就不知道了,你应该更清楚。”
许清如当然清楚,除了她和舒云这样幸运被人收养的,那些留下的女孩只能继续当别人的性奴,或许后面这些年福利院已经不敢做那些事了,可曾经经历过那些的女孩,又如何能从头再来?
“所以,你是上大学以后才知道自己身世的?”
“你博一那年,暑假之前。”
捕捉到这句话的怪异之处,许清如疑惑:“你那时就见过我了?”
读博期间忙得不可开交,她并没有多少时间跑回蓉城在董珣身边继续“暗恋”的戏码,那一年董珣本科毕业回国,她只抽空去看过他一次,悄悄在他身边跟了几天,做足了戏就回学校。
他取出手机把一个加密的相册递给她,许清如接过仔细看了看,全是他偷拍的董珣,看得出来他不敢离得太近,估计当时还乔装打扮掩藏了真面目。
就在这些照片里,许清如发现了自己的身影,隐在人群中并不突出,甚至好几张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除了她自己还真没人认得出来。
她刚想问他是不是看了邵博韬给的照片才发现自己照片里的人也是她,就翻到另一张有人在偷拍的照片,那应该是邵博韬派去跟踪她的人,她那些“暗恋”董珣的证据就是出自这人之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许清如笑了笑,“所以你那时就注意到我了?知道有人在偷拍我,而我又在跟踪董珣,等后来知道邵博韬逼董珣娶的就是我,不怀疑都难。”
“那时,我是真的以为你喜欢他。”他自嘲地笑,“喜欢他的女人何其多?长得帅,身材好,家世好,就读名校,拍个毕业照也能上新闻,我都不用去查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就有热心网友把他所有资料公布出来。
他拍毕业照从国外火回国内,我连毕业照都不敢拍,大学四年,不敢住宿舍,每天上课戴口罩,没一个同学知道我长什么样,他们都以为我是得了病的怪胎,就连毕业证上的照片也是故意化丑了才敢拍的。这些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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