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必须把路填上，不然我们动员全厂职工自发填路！你们挖一次，我们就填一次。”
    八零一一厂的厂长蒋庆五用他的大嗓门吼道。
    打架受伤的村民已经全部送到了后方瑞金医院，而且他刚才点头同意由厂里报销全部医药费。
    按道理来说，打架斗殴的事件可以就此揭过翻篇，但地方谈判代表还狮子大开口索要电力、钢材和水泥等紧俏物资。
    “我们的人在你们厂里受了伤，由你们负责可是天经地义。不过挖路的事情是村民们得知自家亲戚挨打，出于义愤自发行为，我们对此是无能为力，只能做思想工作化解矛盾。
    通电的事情若是能够谈妥的话，我们干部回去也能交差，更有利于做好解释工作。
    若是你们职工到现场的话，到时跟村民们因意外冲突起来，又发生大规模械斗，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虎头大队书记俞明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喝了一口茶后回答。
    刚才在来时路上，他就分配好了唱红脸角色，气势上并不弱于对方。
    ……
    协商嘛，当然是各自摆出条件，一来一回慢慢谈，最终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程度。
    除官大一级压死人之外，还有一句县官不如现管。
    军工厂这边级别高，但处理地方关系还得依靠县委、公社和大队干部。
    兵对卒，帅对将。
    基地党委的副书记刘金峰，和华阳副县长俞天阳都没有发话，他们各自领了尚方宝剑拥有一锤定音的权力，一直冷眼旁观手下出阵讨价还价。
    眼见周建国提着热水壶进来，俞天阳简单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不动如山静看谈判桌上的交锋。
    说实话，周建国对这样的场景并不感兴趣，他更喜欢待在车间攻克技术难题。但厂里特意吩咐的事，他不得不到场露个脸。
    “刘书记、蒋厂长，以及在座的其他领导同志，大家都是一心为公，只不过看待问题角度不同。
    我受县委委托前来处理此事，经过刚才双方同志的介绍，大概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深入了解。
    依我看，军工生产不能耽误，但群众的解释工作也不能停，必须要两手一起抓。”
    看来周建国的出现，还是让现场气氛有所缓和，俞天阳终于主动开口表态。
    “实际上，刚才谈的问题都已经有了结果。药费要赔，电也会通，钢材水泥都可以支援，只不过是双方对具体落实有所分歧。
    此次打架事件，说不定能化危为机，成为改善军地关系的契机。地方为支援军工建设贡献了许多，要说村民们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若是能让他们切身体会到军工厂带来的实惠，就能自发拥护建设。
    电力问题因电厂建设原因一时半会未能修通，但也可以先进村将电线杆立起来，让老百姓看到事情真的已经在推进，如此一来基层工作就好做多了。
    能不能大家各退让一步，我们负责今天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保证天黑前让村民恢复公路，而贵方给出一个确定的时间表来落实谈妥的事。”
    人在军工厂受了伤，那肯定是八零一一厂方面理亏，俞天阳提出了一个可行建议。
    “既然地方同志给出了积极建议，那我们也不能落后。
    当初提过要拉电线让乡亲们也享受到电力福利，此事自然算数。下个月前，第一根电线杆要保证立在村口，这是我们基地党委的承诺。
    另外，钢材、水泥等紧俏物资，我们手上有部分机动指标，可以帮忙解决一些。
    但贵方今天必须将路修好，让工厂交通恢复正常，并且保证今后不再因此事而另做文章。”
    基地党委的副书记刘金峰明白，越扯皮军工厂越吃亏，因为卡车还等着出发采购物资呢。
    关于往军工厂附近村庄输送电力的问题，实际上基地党委刚就此讨论过，许多基层工厂已经打了不少报告上来。为了跟地方搞好关系，原则上同意帮忙将电力输送到村庄。至于钢材、水泥物资，可以调配一些支援地方政府，但账可得算清楚银货两讫。
    当前由于物资紧缺，钢材、水泥这样的硬通货全国都在伸手，有钱也买不到。而皖南小三线基地属于沪江的重点建设工程，钢材、水泥都会优先保证供应，匀一些出去没有问题。
    跟华阳县相比，小三线基地就像一只肥羊。但羊毛要怎么给，给多少，也是一个策略问题。
    既然两位坐镇主官发了话，那么协商很快有了结果，基本按照上述举措执行。
    就这样，看电影打架风波得以平息。
    不过事情还是在小三线81个企事业单位内部通报，要求加强对看电影秩序的管理，避免再次发生此类事件。
    但对八零一一厂来说，余波远远未能平静。
    事情过去半个月后的一天，郑云德刚准备下班，就接到厂长蒋庆五的通知，让其来办公室一趟。
    “老郑，组织上刚找我谈话，准备让我到电子公司担任党委副书记。至于八零一一厂的重担，我向上级推荐由你接任。
    在历次民主评议之中，你都是得票前三的人士，在职工当中威望高也有能力解决疑难问题。
    你全程参与了八零一一厂的建设，对厂里情况知根知底，对工厂也有深厚感情，将厂子交到你手中我也放心离开。”
    一脸疲惫的蒋庆五，面对升职认命却没有太多高兴。
    八零一一厂，电子公司，基地委员会，小三线遵循三级管理体制。
    他知道自己属于明升暗降，八零一一厂近期闹出太多事，领导责任是少不了。不过为了补偿，他提了半个行政级别工资待遇有所增加。
    推荐郑云德接任，是他主动提出，觉得对方是最合适人选。
    八零一一厂虽然是军工厂，但由于产品都是军队采购，并不需要担心销路问题。而伴随广大职工进入山区时间越久，工厂办社会的特征愈发突出，厂领导要关心职工们吃喝拉撒睡等各种问题。
    蒋庆五自己统计分析过，他个人全部精力大概四六分，其中生产只用了四分，而剩余六分都用在了职工生活之上。
    将来职工结婚后第二代小三线人出生，工厂需要解决的非生产性问题更多，也就更加需要一个善于处理难题的厂长存在。
    “蒋厂长，你不是开玩笑吧？”
    郑云德可真没想过厂长一职会落在自己头上，厂里有多位比自己资历更老的班子成员。
    “实际上，上级也选定你作为候选人。
    无论是肺吸虫事件，还是电影打架事件，你都深度参与其中并表现出色。在民主评议中，你的口碑也很好，就连华阳县方面也替你说了好话。
    上级信任你，同事支持你，职工拥护你，你还有什么理由干不好？”
    从零开始见证了八零一一厂的诞生，蒋庆五希望其越来越好。此番推荐可是没有半点私心，完全出于公德考虑。
    当然八零一一厂的厂长认命，得由基地委员会的班子开会讨论决定。蒋庆五只有推荐建议权，取决于否在基地方面。只不过，在上级找他谈话时，就透露了将郑云德作为备选的信息。
    在谈话后的第三天，基地党委就正式派人前来八零一一厂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老厂长蒋庆五调任电子公司副书记，而郑云德接任新厂长一职。
    蒋庆五从1966年离开沪江进山筹备建厂，迄今已经在八零一一厂度过了整整7个年头，广大职工们早已经熟悉了他的大嗓门。
    现在他要离开，大家都很不习惯，也舍不得。
    “当年筹建八零一一厂时，我在沪江十六铺码头出发进山。在码头上看到醒目的大横幅：‘到哪都是沪江人，故乡等着你归来。’
    这句话不知为何一直牢牢记在我脑海之中，时不时总会自动跳出来，让我在睡梦之中总能隐约听到十六铺码头的汽笛声。
    今天，我想说：我就是一个八零一一厂人，这里就是我心爱的故乡，有空的话我会常回家看看！”
    激烈的掌声当中，蒋庆五离开了工作7年的岗位，他完成了拓荒者的责任。
    而郑云德将作为接替者，承担着将工厂发扬光大的重任。
    “云德同志，谈一谈你对八零一一厂接下来工作的想法。”
    前来八零一一厂宣布新任命的是老熟人，基地党委副书记刘金峰，他这段时间跑这里比较勤。
    开完了职工大会，刘金峰单独跟郑云德进行了组织谈话。
    “以前只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现在却要当家管好整个厂，压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组织上分配我挑起重担，那我就会尽全力不辜负上级领导的信任。
    首先，军工厂的存在就是生产军品，我上任后主抓的方向就是全力保证年初合同落实完成，并且保质保量。
    其次，将职工们反应强烈的工厂幼儿园和小学建设起来，解决大家的后顾之忧。
    第三就是准备扩建宿舍生活区，重点建设家属楼，满足新婚和夫妻投奔家庭职工的需求。
    第四处理协调好军工厂跟地方关系，及时发现问题解决问题，重点做好电力入村建设工作。
    ……”
    一条条举措从郑云德口中罗列出来，是他这两天精心思考的结果。
    “很好，我没有看错你，相信八零一一厂会在你的任上发扬光大！”
    刘金峰边听边点头，看上去很是满意。
    跟前任相比，郑云德考虑问题更加全面，也抓住了企业办社会的重点切入。
    短时间看着老大哥郑云德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八零一一厂的厂长，周建国心里既高兴又彷徨，短时间内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两人之间交往的尺寸。
    这天，他打开《沪江日报》，突然像是发现了大新闻般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