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二百四十七章 博识长者
    “哦!博识长者贾蒂里已经到了?还不速速召见!不,我亲自去门口!”
    修洛特蓦然惊醒,转过身来。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快步就要往大殿门口行去。接着,少年王者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素袍,稍稍停顿,招手让武士长给他披上一件郑重的祭服,这才大步行到大殿门口,迫不及待地仔细望去。
    浩荡的长风沿着走廊,吹入风之宫的殿门;绘有主神的布幔竖立在走廊中,蜂鸟太阳的徽记在风中飘扬。两排戍守的墨西加武士沉默不言,唯有风铃在宫殿中轻响。
    在武士低垂的战棍间,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拄着古朴的木杖,静静的凝望着走廊间的古老壁画,也凝望着壁画上颜料未干的新鲜画迹。他身形枯瘦,面色红润,头戴一顶扁平的深色圆帽,身上穿着传统的普雷佩查蓝袍。蓝袍的背后垂下几条黑白相间的绶带,绶带上则有着各种神秘未知的符号。
    这一身贤者装束虽然简朴,却绝非普通人可以穿戴。它象征着一种罕见而高贵的身份,象征着族群中,掌握知识与传承的博识长者。穿着这一套服饰行走在路上,会自然受到普雷佩查各部落的敬畏。
    听到声音,贤者贾蒂里的目光终于从古老而崭新的壁画上移开。他转过头,露出一双深邃如湖水的眼睛,还有一张苍老而矍砾的脸。他看着修洛特,注视着少年王者清秀而坚毅的面容,注视着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再打量了会王者郑重庄严的姿态,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诧异。
    “普雷佩查的朽木,塔拉斯科王国的残民,贾蒂里,向墨西加的殿下,王国的征服者,伟大的新国王致意!”
    贾蒂里难得的失神了两息,才倒垂手中的木杖,低头躬身行礼。
    面前的王者竟如此年轻,不过才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王者容貌俊秀、气度沉凝、眼神睿智而坚定,与印象中残酷暴虐的墨西加征服者形象截然不同...想到这里,贤者的心中微微一动,眼中有神光闪过。
    “尊敬的博识长者,您以长者为名,在王国子民中德高望重。我敬重于您,还请不要多礼!”
    修洛特连忙上前两步,双手用力的把老者托起。在普雷佩查语中,“贾蒂里”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年老的贤者。
    老者自然的顺势站起,没有太多的扭捏,脸上流露出淡然的微笑。只是很快,这微笑又一次被惊讶所取代。
    少年王者松开双手,退后一步,再握右拳在胸口,躬身过腰,行了个庄重的礼节。
    “贾蒂里贤者,您是塔拉斯科王国的掌史人,是王国史诗的传承者。今日不论君臣,只有老师与学生。这一礼,便是为了您的智慧!作为这片土地上的新来者,我真诚地向您请教塔拉斯科的史诗,也求教贤者的指导!”
    贾蒂里偏了偏枯瘦的身躯,避开王者的礼节,接着同样庄重的回礼。
    “亡国之人,不敢受殿下的礼节...蜷缩在泥塘里的老龟,又有什么本领,能做天空中雄鹰的老师呢?”
    说到这里,贾蒂里顿了顿。他观察着少年王者诚恳的表情,再继续说道。
    “乌龟在泥塘中活的久了,也许见过些被人遗忘的天空。如果雄鹰不厌烦的话,倒是可以与您慢慢说道。”
    听到这句话,修洛特的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塔拉斯科的文化传承大约集中在两处。一处是风之屋的祭司神庙,由三神的祭司们世代保管与传承。只是这一处传承,连带着掌握知识的高级祭司们,都在钦聪灿陷落的那一夜里,化作了幽蓝的火焰。
    而另一处传承,就保留在风之宫中,由世代传承的部族贤者们掌管。这还要感谢老民兵的骤然发难,塔拉斯科首席死的太过突然,没来得及点燃准备好的火堆。风之宫中传承的图板、书册与壁画,于是就完整地保留下来。
    这些日子里,修洛特就一边制定着封国法度,一边阅览着古老的图板。
    在阅读中,修洛特发现,虽然塔拉斯科王国仅仅延续了两百年,湖中之地的普雷佩查文明,却传承了近两千年!塔拉斯科王国的上层,最初不过是一支来自西北高原的奇奇梅克犬裔。他们在两百多年前南下,征服了湖中之地,然后又融入到湖区的古老文明之中,成为普雷佩查人的一员。在湖中之地,占据绝对比例的普雷佩查人是最重要的族群,也拥有着成熟而独特的文化体系。
    修洛特想要理解普雷佩查人的精神世界,探索文明的文化源流,从而更好的制定出族群的同化策略。然而,这些古老的记录抽象神秘,艰深难懂,又不成文字,必须有口耳相传的传承者进行解说,才能领会其中的深意。
    少年王者派人搜索许久,才发现风之宫的史诗掌管人在战争中幸存下来,正藏匿在平民社区中,被都城的居民好生照顾。他于是派遣大队亲信武士,郑重的邀请对方前来,讲解普雷佩查人的史诗。
    纷繁的念头在修洛特的脑海中闪过,又很快沉入心底。他面带温和的笑容,亲自用右臂搀扶住贾蒂里的左臂,把对方往大殿的中心引去。贾蒂里试着抽了抽胳膊,却挣脱不出少年王者有力的臂弯。老人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步履矫健的任由对方搀扶。
    “侍卫,送上两杯新鲜的热可可!就按我日常饮用的习惯,加上蜂蜜和香草。”
    两人来到殿中的木桌旁。修洛特扶着老人在地上坐好,才松开手臂,盘腿坐在对面。接着,他朗声对侍卫吩咐了一句。侍卫就送上早已准备好的热饮。少年王者用双手捧起陶杯,亲切而不容置疑的递给贾蒂里。
    “尊敬的贤者老师,请您尝尝这杯热可可!它提神醒脑,能让人精神一振,是墨西加联盟的神圣饮品!”
    贾蒂里接过热可可,轻轻抿了一口,品味了一下其中的味道,赞叹道。
    “不错!与墨西加联盟的冷可可味道不同,应该是殿下首创...发酵过的上好可可豆,经过精细的研磨,分离出浅棕色的可可浆。南方雨林中的野蜜,产自鲜花灿烂的春季,还带着淡雅的花香。特斯科科湖区的香荚兰,产自深秋时节的湖中奇南帕。从春季花开,由专业的老农授粉,历时八个月时间,才能结出成熟的香草荚,只有墨西加联盟能大量出产...这些上好的原料调配完成,再用王宫中的微甜井水煮沸冲泡,才有了这种奇香入心的滋味!”
    说到这,贾蒂里顿了顿,再次用深邃的眼睛,观察着修洛特的每一丝表情。
    “殿下,这两杯热可可花费的功夫,就需要一名壮年农夫,在田野间劳作整年!”
    听着贤者的赞叹,修洛特的脸上开始露出自得的笑容。
    在这个时代,能够让他满意的饮品并不多。而蜂蜜香草热可可,就是他根据前世的印象,调配出的最完美饮料,如同连接着过去的回忆。这些纯天然的顶级原料加在一起,口感上还要远胜过工业化时代的廉价产物。
    然而,随着贾蒂里掷地有声的最后一句话,少年王者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凝固。他勉强的笑了笑,脸上闪过一丝惭愧。
    “尊敬的博识长者,我并不喜好奢侈,只是偏好些精美的饮食...民力可贵,不可滥用;百姓如水,载舟亦覆。为君王者必须谨记...嗯,贾蒂里贤者,你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一直在看走廊的新壁画,可有什么见解?”
    “百姓如水,载舟亦覆...”
    贾蒂里咀嚼着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他深深的看了修洛特一眼,才笑着说道。
    “传言殿下智慧神启,善纳人言,又宽厚仁慈,英勇善战,是天生的王者...今日一见,我于是知晓,帐篷中能够透进风与光来,是因为天顶上的孔洞啊!至于壁画的见解...”
    贾蒂里侧过头,看向大殿中的壁画。神鹰与蜂鸟已经消失不见。而主神伟岸的光芒下,帕茨夸罗湖闪烁着波光。西方的普雷佩查人正在与东方的墨西加人一同,建设着壮阔美丽的钦聪灿城,垒砌出高耸入云的金字塔,如同勾连着神国与人间。而在兴建的城市旁,则有鲜花环绕,蝴蝶在花草间飞舞,来往的民夫运送着精美的金、银、铜器,放眼处一片富足与美好。
    看到这里,贾蒂里再次露出淡然的笑意。他先是称赞道。
    “殿下入主风之宫不过数月,不仅全力春耕、直接编组百姓、除去阻碍的贵族,还革新壁画、传播主神信仰、令人在乡野间传唱诗歌...可见殿下的目光确实如神鹰般高远,放眼在天下与未来!”
    听着老者的称赞,修洛特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稍稍沉吟,就取出一根木勺,在装着可可的陶杯中搅了搅。接着,他把同样的木勺递给贾蒂里。对方接过勺子,把分层的可可搅匀,注视了混杂的可可片刻,再浅浅地喝了一口。
    贾蒂里目光深邃,沉吟着对少年王者继续讲道。
    “殿下,老朽所知不多,也无意在他人面前,评述殿下的新政...仅从这壁画上看,帕茨夸罗湖与普雷佩查人互为一体,笔触古老陈旧,环境和谐自然,又蕴含着王国初兴时的生机,正是王宫旧画。
    墨西加人的形象质朴刚健,脸型方块古拙,动作简约而传神。这画法同样古老,充满着远古时代的简单与豪迈。画师应该来自特奥蒂瓦坎圣城,模仿的是特奥蒂瓦坎文明的壁画。
    墨西加主神维齐洛波奇特利的形象模糊而宏伟,降临在金字塔上,放射出万丈光芒。主神背后的羽毛灵动而飘逸,主神脚下的金字塔壮阔而厚重,这种强烈的对比手法,来自图拉文明的工匠精神,也蕴含着托尔特克人的进取与包容。图拉文明的传承被特帕内克人继承,随后又落入联盟的手中。画师应该来自特斯科科湖西岸的阿斯卡波察尔科。
    至于城市旁的鲜花蝴蝶,民夫背上的金银铜器,用笔繁复华丽,极尽细节与颜色。这种富丽的画法,望去有乱花缭绕、心动迷离之感,是南方诸城邦的绘画特点。画师应该来自米斯特克,或者更南的萨波特克...”
    贾蒂里笑着一一评论,然后再笑着总结。
    “在老朽看来,三种画法各有特点与长处。只是画作讲究一体。与原初壁画相比,特奥蒂瓦坎的古代画法最为自然贴近。两者同源相融,如墨入水中,毫无间隙。图拉主神的画法最为包容广阔。神佑天下,万民匍匐,如蜂王指挥蜂群,普通的蜜蜂纵然各有特点,也是碌碌而从。而南方城邦的画法,看似华丽富足,却与原画层次分明,上下迥异。纵然一时成画,看得久了,就会有失调的感受,恐怕并不能长远。”
    说到此处,贾蒂里看向少年王者,饱含深意的问道。
    “殿下,老朽被您的武士请来,本只想做一只闭眼的乌龟。只是见了殿下,才忽然犯了迷糊,睁着瞎眼,说出这许多混话来。不知殿下对老朽的评述是否满意?也不知您,在封国的治政中,更偏爱哪一种画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