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啥?”山民们看向了我,都瞪了眼睛:“你有什么法子?”
“她要的,就是公道,”我说道:“你们得还她一个公道。”
换句话说,比起要你们一命还一命,她更想让你们重复她当年受过的痛苦,说直接点,就是她受了气,现如今必须要痛痛快快的解气。
不然的话,那天晚上就不光是割狗的舌头了,她会把你们的舌头也给割下来,但她没这么做,可不是因为她心善,想着放过你们,而是想先吓住你们——接着,就跟现在一样,推诿责任,窝里反。
就跟猫抓老鼠一样,玩儿的差不离了,再动手。
要是没猜错的话,今天她会继续动手,而且,会提某个条件。
“你们等着,她现在虽然不在这里,可她还是会回来的,等她回来,你们只管问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你们。什么条件都没关系,你们让她提。”
山民们面面相觑:“那,按着她说的做就行了?”
“是啊,按着她说的做就行了,”我接着说道:“可你们心得诚。”
“这没问题!”山民们拍着胸口保证:“只要这个灾能躲过去,那她说啥,我们做啥!”
仙娘明白是怎么回事,盯着我,喃喃的说道:“李仙娘,这事儿是我们峒子里的事儿,我们自己欠下的债自己还,你又何必把自己也牵扯进去呢?”
我知道仙娘的意思,答道:“咱们这一行,是替老天爷办事儿的,既然老天爷安排我们遇上了她,那我们肯定是要帮忙帮到底的,缘分在这里,不管是良缘还是孽缘,都是缘分。”
“可是,我觉得仙娘说的有道理,这根咱们又没关系,”唐本初偷偷的拉了我一把:“师父,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可怜,本来也是他们逼那个姑娘,才……”
王德光则说道:“你知道什么,老板说的话,肯定都是有道理的,你听就行了。”
唐本初一想也是,虽然表情还是挺蒙圈的,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而仙娘盯着我们,叹了口气。转身上屋里去了。
阿琐见状,知道一已经跟山民达成协议,把几个中蛊的山民身上的蛊也给解开了,蹦蹦跳跳的过来问道:“千树哥哥,你们刚才这一走,是不是查清楚了么子了?”
唐本初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阿琐听了几乎七窍冒火:“么子?这些人还有人性?畜生都干不出这种事儿!可,千树哥哥,你还要保他们?那那个姑娘的冤屈怎么办?你可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我问他:“一早上你就在这里,瞧见陆恒川和那个嫁衣女了没有?”
阿琐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我就在这里护着仙娘,倒是没瞧见。”
这俩人难道找地方搞对象去了?死鱼眼是不是跟她使了啥美男计了?
我可没忘,这次的关键,是那个嫁衣女身上带着的灵气。
如果说她真的成了个尸解仙的话,修仙第一等就是要清心寡欲,追求物我如一,我们道家的辟谷,也是清浊气扬正气的一种方法,而修仙的地点当然是要找有灵气的地方,能辅助修行,事半功倍,能寻访深山里已经修成仙人的老前辈,来带擎带擎就更好了。
可她带着这么大的怨气,怎么能修出物我如一呢?
时常有人带着空手进山寻访仙缘,都不一定能成,有的受不了苦又回来了,有的运气不好被野兽吃了,还有的就失踪了——很久之后才被人在树洞山洞等地方找到骸骨,是坐化的样子,不知道是成了仙,还是饿死了。
她的头发长了这么多,还带着灵气,肯定是有某种原因的——她被吊在树上的时候,肯定遇上了某种机缘。
这个机缘,应该就是我们寻找仙缘的关键了。
死鱼眼会不会查探这个“机缘”去了?反正嫁衣女喜欢他,他倒是安全的。
“师父,你说他会提条件,能是什么条件呢?”唐本初盯着我:“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现在也机灵多了。”我摸摸他的脑袋:“等她回来你就知道了。”
这里的山民非常现实,知道我有可能会帮上忙,倒是每一家都有人偷偷摸摸的来送东西。
啥野猪腿啊,糍粑啊,山果子啊,就是想着让我多照顾着点,真要是出了什么纰漏,能保他们家。
唐本初一瞅这个跟行贿似得,开始还有点不乐意,不想要,可王德光实际,说咱们确实是帮他们了,按规矩必须得收谢礼,不然的话,因果相欠,也是麻烦。
阿琐一听我们行业里的各种规矩就忍不住皱眉头:“么子哟,亏你们还记得住这么许多的规矩,我是做不得你们这一行,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烦也烦死了莫。”
王德光跟她说不清,只乐颠颠的弄了东西就烧,香气窜鼻子。
我们坐下来吃饭,仙娘是个忧心忡忡的样子,望着那些好吃的,忽然露出个很疲倦的笑容:“这要是断头饭也好,吃饱了好上路莫。”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阿妈,”中年男人赶忙说道:“李家仙娘会帮咱们的。”
“可那是债,不管过了多久,也是咱们欠她的。”仙娘摇了摇头:“吃吧,莫说这个了。”
很快,夕阳的黄光从墙头上照了下来,仙娘瞅着房檐上的半个太阳,喃喃的说道:“那天,也是这么个光景哩。”
这我倒是知道,冥婚晚上办的时候多,怕日照充足,地下那一位来不了。
是啊,欠的账,都得还。
这个时候,外头忽然有人低呼了起来——是那种像是在怕的声音:“来了,来了。”
果然,木头门吱呀一声响,死鱼眼背着嫁衣女回来了。
她在笑,笑的很美。
乌黑长发的映衬下,那张脸更白皙了,大红嫁衣的光折到了她脸上,现了一片红晕。
“一看,就是恋爱中的女人……”唐本初低声嘀咕道:“这是不是就是陆先生常说的,面犯桃花?”
“你们都在?”倒是嫁衣女先开了口:“好香。”
她确实不像是个死人,一点都不像。
外面的山民惶恐的盯着我,我跟他们使了个眼色。
他们会意,跟之前我教给的一样,跪下来就磕头:“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林家姑娘,你就饶了我们吧!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也后悔啊……”
“这是什么话?”嫁衣女盯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很惊奇的表情:“你们什么事情要来求我?莫不是认错人了吧?我又不是观音菩萨,能救谁莫。”
接着,她看向了我们,笑靥如花:“李家阿哥,你说是不是?”
我笑了笑,没回话。
而外面的山民一听这个,继续拼命的磕头:“林家姑娘,你要讨债,我们也乐意还债,能补偿的,我们一定补偿!”
“这话好怪莫,”嫁衣女转身望着山民,是个故作惊奇的表情:“我听不懂,要不你们告诉我,你们欠了么子?”
那些山民知道,这是在问罪。
还是那个最喜欢抢风头的张二牛最先开了口:“我们,我们放狗了……”
“狗子养来,就是要放的呀!”嫁衣女盯着张二牛:“不然养了听叫唤莫?”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可惜张二牛没听出来,俯首帖耳跪在地上不敢多说,只来装可怜:“我也是想活着呀,家里大大小小,都还得靠我莫……”
“是呀是呀,都只是想活着莫……”
“这么说……”嫁衣女懵懵懂懂的露出个很天真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山民们听:“你们错只错在了放狗上莫?”
可这话,把不少人说的,脖子都缩进去了。
这是问责。
“这事儿头一个要怪的,还是仙娘!”张二牛像是想明白了,觉得自己担在了肩头的责任越稀释,活下去的几率也就越大,开始甩锅:“要不是她讲了要给死人合么子婚,哪里有这么多事儿?”
“对对,林家姑娘,这事儿要寻,就得寻到了根源上,”又有人跟着附和道:“我们都不知道什么冥婚不冥婚,不过是蠢,人家干么子,我们随大流罢了。”
“对对,么子锁魂,也是仙娘说的,”其他人也跟着作证,似乎把脏水泼到了别人身上,自己就干净了一样:“是仙娘说,你死的屈,怕不安分,要找回来哩!你瞧你瞧,这些门槛子,也是仙娘琢磨出来,就是为了防着你的!”
仙娘没说啥,还是望着天边的夕阳发怔——她皱纹遍布的嘴角也翘了起来,是个不好描述的笑容,她的眼睛特别红,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烧云给映红的。
“你们……”中年男人攥紧了拳头,有点受不了了:“当初是你们说,保护峒子里的人,是仙娘应该做的,无论如何,都要让我阿妈想法子,现在你们遇上事儿,倒是把自己择了个干净!你们还有没有人心!”
没人回答中年男人,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也看出来了——人心?有用处吗?能救命吗?
“对了,还有郭老四媳妇!”有个人似乎给想起来了什么:“就是她一开始,要把林家姑娘说给往王家瘫子的,她也是个牵头挑事儿的!”
“我阿妈死了好几年了……”一个小伙子弱弱的说道。
“死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林家姑娘你说是不是?”
“对,就是她撺掇,说王家瘫子的鬼魂闹事,都怪林家姑娘不肯嫁。”
“她也是罪魁祸首!要是找她要公道要不来,死的了和尚死不了庙,他们家里人还在哩!”
“你们……你们……”那个小伙子想反驳,却不知道谁给了他一拳,我听到了牙掉下来的声音。
接着,他捂住了嘴,显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这些山民继续推诿,谁谁当初去姑娘家门口丢石子了,谁谁去姑娘家骂街,土郎中,卖杂面的,但凡在那个时候跟林家有过节的,添油加醋,被这些人描述的详尽的了不得。
这些人啊,果然没一个干净的。
“那你们一直说的死的屈的这个姑娘,是怎么个屈法呢?”嫁衣女似乎对他们的互相扒皮很满意,问了第二个问题。
“这个么……”山民知道了姑娘是在给自己叫屈,赶紧顺着姑娘的话头就说道:“其实,王家瘫子闹事儿,大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莫……何苦,还真要活人去作伴呢……”
“是啊,他是能闹事,可仙娘也说过,但凡不答应他那句“跟我走吧”,他也拉不走谁的。”
“横竖峒子里这么多的姑娘,轮班的被他摸也就是了,一个灾祸,大家分摊,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是是是……”山民们达成了共识,都开始点头:“当初不如分摊了,何苦为难一个人,我们也后悔,也后悔啊!”
“而且,林家姑娘,你想想我们的好处!当初借谷子借面,我们也是尽力帮你们家了!”
“对对,你们是外来户,我们可没有排外,盖房子买家具,我们好歹也帮衬了不是?”
“我们不少人,是看着你长大的啊!”
借谷子借面,是能还的,可命借出去,谁能还的起?
你们这个时候,想起来是看着她长大的了。
“陆家哥哥也累了,放我下来吧!”嫁衣女却没有回答这些话,只专心的看着陆恒川的眼睛,像是含着星星:“也该歇一歇了。”
陆恒川很听话,把她给放下了。
嫁衣女坐在了高高的条凳上,两条腿还是垂下来了的,她含笑望着这些山民,仿佛刚才只不过是听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那这样说来,你们是欠了东西,想还了。”
“想还!想还想还!”一听嫁衣女的口气像是松动了,山民们几乎喜极而泣。
嫁衣女歪着头:“既然如此,我揣摩着,她是想着把当年受过的各种不公平,给扳回来吧。”
“扳回来?”山民们不明所以:“怎么扳回来?”
嫁衣女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她当初是替各位姑娘死的,那现在各位姑娘如果能替她死,她的冤魂,九泉之下,应该也就能瞑目了吧。”
山民们的脸一下就给白了:“替她死?这是么子意思?”
“祭啊,”嫁衣女笑着说道:“她死了这么多年,你们给她献过祭祀吗?”
那肯定没有,村里人严守规矩,那块地根本没人敢靠近,更别说祭祀了——心虚的人,能给被自己害死的冤魂祭祀?
“所以嘛,”嫁衣女很认真的说道:“把那些得了好处的姑娘,在月亮上山的时候,挂在了坟头附近的树上,也一样的吊死,我觉得,这个村子,就一定会安宁下来的。冤有仇债有主,那些姑娘既然欠了人家的,多活了这么久,怎么也该还了,是不是?”
这个语调轻松的,像是在聊今天晚上吃什么。
可每一个山民,浑身都剧烈的哆嗦了起来。
你不能说这嫁衣女提的要求不合理——峒子里每一个姑娘,因为她才没死,都等于是吃了她的人血馒头。
“这……”有山民强撑着说道:“非得这样吗?”
“不然呢?”嫁衣女歪着头,嘴角一勾:“这很公平嘛!只要她们死了,那剩下的人,就可以平安了。你们可以回家问问她们,愿不愿意为了保护家里人,把自己给挂在树上。”
“林家姑娘……”还有山民想说话,嫁衣女的表情忽然就给冷下来了:“他们要是不愿意,我看啊,昨天狗是什么样,今天那些欠债的人,就会变成什么样。”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沉下去的夕阳,愉快的说道:“离着月亮上山头,应该没有多长时间了吧?”
她的笑非常甜美。
“师父,”唐本初低声说道:“她这个仇,报的很高端啊……”
“那是,”王德光也说道:“也让他们尝尝,血肉至亲要怎么经历一个你死我活。”
“是挺痛快的,可是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唐本初打了个哆嗦:“是不是,也太狠了?”
“你懂么子,”阿琐打了唐本初一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才是个痛快。”
说着,望着嫁衣女的表情,竟然还像是挺钦佩的。
“痛快是痛快,”王德光盯着已经染上了黛色的天空叹了口气:“可是那些姑娘,又招谁惹谁了呢?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些山民们你看我我看你,脑门上都有了豆子大的汗珠子。
“你们可能不着急。”嫁衣女微笑:“那咱们就在这里,一起看月亮。”
说着,她甚至哼起了当地的一个小调儿。
这个小调光听调子应该是很欢快的,可是这会儿从嫁衣女嘴里哼出来,就好像是一道催命符,让人打骨头缝子里发冷,特别瘆得慌。
那些山民盯着我,露出了一个非常惶恐的表情:“外头来的仙娘,你不是说帮我们想法子吗?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你是想法子啊!难不成,我们就都得把家里的姑娘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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