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家小公司里，姜丽娜曾被老板安排去和客户喝酒。喝到深夜，她穿着细高跟和另一个女孩相互搀扶着，在马路边等出租车。
    那时她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把故乡当成想要摆脱的假想敌，其实是错了，故乡终归要比外面的世界柔软一些。
    只是姜丽娜一回家，家里的亲戚便都来劝她：“不要留在京城了。”“工资都交了房租。”“趁年轻赶紧回来找个条件好的男人最要紧。”
    他们言辞恳切、谆谆教诲，好像每个人都有资格指点她的人生，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京城的大学生不过如此，没比自己留在老家的孩子强多少。
    听了几句闲话，她妈妈便坐不住了，非要拉着姜丽娜去跟她一个老同学吃饭。
    姜丽娜不愿意去，她妈好说歹说：“他早就听我说过你，现在你回来了，一番好意来请吃饭，你就当给我个面子行不行？”
    姜丽娜只好硬着头皮跟去了，才发现对方也带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伙子，小伙子看了她一眼，露出窘迫而无奈的微笑。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骗来相亲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妈妈振振有词：“我也是为你好，这个老同学家里有钱有势，你干嘛这么死心眼。”
    姜丽娜反问道：“你为什么所有事情都想控制我？”她忍不住从小时候被迫敬酒开始，历数了这么多年来对妈妈的不满。
    她妈妈听得目瞪口呆：“天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居然一件件都记得！你跟你爸完全一样，小心眼儿、记仇！”
    姜丽娜叹了口气，才回家几天，自己对故乡那种带着美好光晕的想象一下子就破灭了。
    她发现在老家，谁跟谁都认识，谁跟谁都能扯上点关系，你的隐私、你有点什么事，转眼就会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这里，你要习惯被议论、被关系绑架、被胁迫，碍于情面，要做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太可怕了，我宁愿回到冷漠的大城市接受折磨。”姜丽娜最后对张峰说道。
    后来，毕竟是学霸，姜丽娜考研成功。
    研究生毕业后，她又顺利进入体制内工作。
    消息很快在大学同学群里传开。
    接下来的五年同学会筹备时，王国平一定要让吴建萍给姜丽娜打电话让她来参加同学会：“你别不好意思，打通了，我来跟她说。”
    此时的王国平意气风发。自己创业失败后，便开始接手家族生意，现在俨然已经是“王总”的派头了。
    自从与李碧波分手后，他便游戏人间，无论是售楼小姐、前台小妹还是车模，他都来者不拒。
    洪欢打趣他换女朋友比换车还快，又意有所指道：“你不是喜欢高学历的嘛？怎么现在品位降低了？”
    王国平也不避讳，哈哈大笑：“没啥文化的，容易打发，不像那些有知识的，缠半天都甩不掉。”
    电话接通后，姜丽娜说自己工作很忙，到时候不一定有空参加，王国平嬉皮笑脸地说道：“京城的大处长不来，我们很没面子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丽娜也抹不开面子：“你可别这样说，我现在只是一个小科员，我来还不行吗？”
    同学会召开时，姜丽娜确实来了，坐就在吴建萍的身边，王国平显得非常得意。
    此时，王国平绝口不提自己的风流史，转而滔滔不绝地讲起生意上的荣耀时刻。
    “现在生意不好做，上上下下的关系都要维护好。上次我们公司的项目开工，省里的领导都来了。”
    “晚上我和副省长、省发改委的领导坐在一起吃饭。来了这么大的领导，我觉得压力很大，不把项目做好，谁都没法交代。”
    那次同学会，张峰也参加了。
    毕竟这是他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参加同学会，同学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张峰的心里有些期待。
    京城师范大学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难得相聚一次。
    全班四十多个人，最后来了三十多个。有几个同学，原先说好要来的，却始终不见人影，打电话催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决定不来了。
    也许，不来参加聚会的同学，已经淡忘了当初的友谊，或者看透了同学聚会的目的。
    有人说：“开个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言外之意，同学聚会是很龌龊的事情。
    当时的张峰倒不是这样认为，总觉得同学之间的友谊，是最单纯的，不需要遮遮掩掩，不会被社会上的歪风陋习污染了。
    分别了五年，同学们的友谊还在吗？毕业的时候，很多人在同学录里写下“勿忘我”三个字。
    分别时还有人抱头痛哭，真的不想失去这份友谊，不舍得分别。现在，大家的经历不一样，人与人的层次也不一样，是不是友谊还会如初呢？
    有人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在聚会的时候，张峰越来越感受到这句话的真实性。
    张峰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势力的人，但发现同学之中，总有一些势力的人。
    也就是说，谁的钱更多，或者谁的权势大，谁就是全班的老大，就是说话有分量的人。比如，现在一直在高谈阔论的王国评。
    当时，张峰刚刚担任了明元区常务副区长的秘书，但他跟同学们说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务员。
    张峰当然知道王国平此时在吹牛。
    不用说王国平所在的只是一家规模还可以的公司，就算是中等规模的公司，副省长也不可能出席项目的开工仪式。
    张峰不会也没有必要去戳穿王国平的牛皮。
    有些人出于礼节进行附和，王国平更是豪气地说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说这些就见外了，以后大家互帮互助，一起发财！”
    姜丽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尴尬又格格不入的复杂表情。在举杯喧哗中，王国平忽然转向她：“老同学，我敬你一杯。”
    姜丽娜说：“我不喝酒，以茶代酒吧。”
    王国平不依不饶地说道：“姜处长，你在单位里连酒都不喝？开玩笑，不要当上领导了就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同学。”
    姜丽娜盯着他再次强调：“王国平，我说了我不喝酒。”
    “好好好。”见姜丽娜恼了，王国平赶紧打圆场，让张峰觉得他是如此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