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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四章:老剑予新
    漫长的黑夜里,起了一阵萧瑟的北风,将山林间歪斜的残枝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苏靖怔怔地站在原地,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脖颈间微微发麻的伤口,眼睫低垂,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剑主羽俯身用手指拭去山地间的一点鲜血,脸色沉寒地轻轻细嗅片刻。
    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愈发冰冷可怕。
    他猛然抬头看着夜色中宛若清秋冷泉般的白衣女子,苏靖似有所查亦是抬头回望,冷风吹开眉目,眸光不染颜色,很是寒凉。
    看着她这副出奇冷静的模样,剑主羽目光变得森然起来:“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苏靖眼眸深深眯成一条锋冷的弧度。
    此时,云容御剑降临天山,打断了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宗主……”
    剑主羽满脸戾色,扔出一道印牌:“传令下去,集千名内门弟子!百名真传弟子!以及十二剑!同结‘金乌惊魂阵’!伏诛妖邪!”
    听到‘金乌惊魂阵’,云容猛地抬头。
    金乌惊魂阵乃是仙尊祝斩在极元时期,结束了仙神与尸魔两族的战争,封印尸王将臣后,留下了四只三足金乌神鸟灵体于人间各地,结化成四道专门针对尸魔一族的惊魂古阵。
    此阵经年吸收太阳炎辉,乃是六界之中,至罡至纯的阳杀阴死古阵。
    后天道三宗成立,由天玺、太玄、苍梧以及蓬莱四大人间圣地继承这四道金乌惊魂古阵。
    一旦大阵开启,这天曜大陆,诸国之中,掩埋于深土长渊十万丈之下的尸道从魔者,皆将化为焦炭,阴气俱散。
    如此以来,人间阴阳两道平衡势必要失衡百年。
    在这百年间,受到此阵最大影响的,当以中幽皇朝为首!
    云容沉声道:“宗主,何至于此?他虽是尸魔,可毕竟是君皇娘娘钦点仙陵城之主,今日若是赶尽杀绝,娘娘问责下来……”
    剑主羽用冷酷的目光生生压断了云容的话语,一双眼皮戾然下压,一股子毁天灭地的杀意被逼了出来。
    他面上却冷笑着:“听四剑主的意思,竟也是早已知晓了此子的真实身份,在明知他是尸魔的情况下,还坐视同门破格将他收入山中?”
    面对宗主的质问,云容握紧了手中的印令,抿起嘴唇不再言语。
    “虽是尸魔?”剑主羽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云容的身上:“好一个虽是尸魔,本座教导了你数百余年,竟不知你原还是这般柔慈海纳之人。
    身为仙道中人,你不会不知来自上清仙界帝尊大人曾经所颁布的诛魔令吧?莫说是仙陵城了,便是君皇娘娘在此,她亦是不敢当着这诸天法度之下,庇护一只尸魔?!”
    “魔道中人来势汹汹!今日是本座大意,竟是不知这群鼠辈为了摧折我天山剑道传承,竟是连尸魔这样的异类种族也参与了其中!此怨此仇,已经不是他一人之命能够化解得了的!”
    月光当头洒落而下,把剑主羽的身形勾勒得挺拔肃杀,天生冷酷的面容越发森白严厉:
    “能够在本座伪装得如此完美,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尸魔,血统等级必然不低。
    本座要融他骨血,取他尸珠,暴晒于九天之下,烈土之上,震慑苟延残喘于我人间土地之上的尸魔一族!以儆效尤!”
    苏靖脸色寒变,杀意骤生!
    剑主羽对于她的杀意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他眉心紫意腾然如火,一道剑念打出,如无形的枷锁拘体缚魂。
    可怕的境界压制,至纯的剑念之力瞬间将苏靖的行动力控死。
    剑主羽不耐拂袖,将苏靖掀倒扔至云容的怀中,寒声道:“天玺剑宗经此大劫,本座现在没空来应付你,云容,将苏少宗主请入方清殿,没有本座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
    ……
    百里安身形如一只猎豹急影,飞快地在林间一路疾行。
    天山剑冢自古而立,即便已经沉坠入凡俗,可山中依旧留有无数古老的遗迹与悠久的历史文明。
    百里安如落叶归林一般沉藏如广阔茂密的山体之中,天山地势复杂,剑主羽爱惜天山剑冢,不忍破坏,自是无法在山中肆虐搜寻。
    这偌大的天山,反而成为了百里安此刻最好的掩体。
    天山地势极广,几乎占据白驼山的半数地理面积,百里安沿着复杂的山势急奔,秋水剑在云容那里,他无法御剑,也不敢渡云飞山。
    胸口间的三个血洞隐隐作痛,若非临走之时吸食了苏靖的鲜血,此刻身上的伤势鲜血怕是难以止控,满地皆是血迹为引。
    若没有猜错,以着剑主羽的性子,此刻天玺剑宗怕早已被围得铁桶一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山,微乎及微。
    可百里安,却未想过要挑在这种时候狼狈离山。
    他将体内的气息隐藏得极好,就像是林间的一缕清风,风过无痕,步履无声。
    山中虽陆陆续续传来无数人的搜寻脚步声,可都被他完美避开。
    山中白雪皑皑,积雪颇深,可百里安却并未在山雪之间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并不急着往天山外围逃去,而是一路朝着山中深心之地长驱直入。
    疾驰于密密麻麻的剑林之中,许是剑主羽也未想到,如此境地,百里安竟不急着朝着山下逃去,反而越往里深处藏。
    一时半会,古老的剑池里,竟无任何生灵人语的气息,想来也是一片天山里的一处秘境之地。
    四周结天然形成一道巨大半圆的濛濛结界,将偌大的剑池笼罩其中。
    百里安身体毫不受阻地没入结界阵光之中,从外界来看,却只能见其景,不见其人。
    一入剑池,四周的气息宛若四季交替般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结界以外,风雪蓬蒿,寒冷刺骨。
    而剑池之中,古剑如林,空气里掀舞而起的风却带着几分炎热的干燥之意,而剑池中静寂的寒水,却又宛若是另一个冰雪天地。
    池水及腰,地带空旷,池面两侧有奇石突兀,石剑参天,宛若天然开辟出来的壮丽洞天。
    百里安随手抽出剑池之中一柄石化的老剑,他闭上双眸眉心灵台神府微阖开启,湛湛青气萦绕眉心,宛若一道剑眼天开。
    闭眸不观天世,神识收敛不外放。
    可是在眉间青气的流转下,百里安的脑海之中,却是清晰地映现出了满池的剑影灵韵轮廓。
    如一道道灵化的异象图,呈现于眼前。
    待他再度睁开眼睛后,意识中的灵象剑图消散而去,他低下头,手掌轻抚石化粗糙的古剑剑身。
    掌心所过之处,剑身间的铭刻纹路随之消失不见。
    咔咔咔……
    古剑表层所覆的厚厚石垢,斑驳簌簌掉落下来。
    一柄沉寂与天山剑池中的古剑,这一刻,剑如水洗,锋如雨炼般,被洗至得无比明亮。
    宛若意气风发的少年剑,满是朝气与蓬勃,熠熠生辉,散发着惊人的生命力。
    旧魂归去,老剑成新。
    功满自然居物外,人间寒暑任轮回。
    四季更迭,树有枯荣,世界本无一物是绝对长久,剑主羽希望天山亘古不变,无根屹立于九天之上本就是妄念。
    既已入凡,阴阳生死更迭轮回,才是真正的因果不空。
    禁锢于剑中的铭炼灵魂,化为一缕倦累疲惫至极的灵火,飘渺而起,挣开剑器的亘久禁锢,重获自由的那一瞬,茕茕飘离入世,恍恍不知当归何方。
    百里安轻轻一叹,凡剑中之灵,皆为妖灵铭炼血祭而成。
    他思索片刻,还是取出阴玉短笛,吹奏了一曲《往生引》,清越的笛音弥漫飘散开来,渺渺之音,好似一盏亡人才能得见的引路灯。
    飘离出剑的那缕灵魂随着笛声,渐渐远去,终得安息自由。
    百里安抱着抹去了名字的新剑,一番精力消耗下,胸口的剑伤被撕裂,本以止血的殷红有缓缓漫晕开来,摊红一片。
    他皱了皱眉,也不心急,寻了一处奇石隐蔽之地,抱剑坐下调息养伤。
    满月酒葫中的月光酒,在短短时间里,就被小白龙挥霍了一空。
    长达两百年被人取血斩龙翼,它已是虚弱之际,这一指深的月光酒,对小白龙而言,需求量还远远不足。
    百里安挑选的地理位置不错,正对着山涧间洒落下来的一缕清辉月光,落在酒葫瓶口间,银辉色的点点清露积酿滴下。
    小白龙在酒葫中沉沉入眠。
    百里安取出几颗极品灵石,摆在自己四围之地,有效地强化此地月光灵力,缓缓回补着体内流失枯竭的灵力。
    哗啦啦……
    百里安闭上眼眸时间未过多久,剑池中传来一阵水曳摇动之声。
    他闭上的眼皮子微微一动。
    有人来了?
    百里安静悄悄地将自己的气息压得更加微弱,手掌落在了剑柄之上。
    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倒是他低估了天玺剑宗的弟子。
    百里安绷紧身体,正欲睁开眼眸,背后抵靠的剑石却骤然滚烫明亮起来。
    掩盖在山体间的厚厚灰尘簌簌而落,明明闪烁不绝的橙红符文如火灼灼燃亮。
    百里安身下的寒池顷刻间被蒸腾挥发,白雾渺渺而起,四周的空气因为忽如其来的高温变得扭曲焦灼。
    自山石之间倔强横生杂长的剑草以着惊人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枯萎发黄,然后砰然燃烧成一团烈烈火光。
    这番变故……
    似乎并非是因他而来。
    百里安猝然睁开双眸,身子微微倾起,并未发出一丝声响。
    目光张望之下,却是看到一张美丽而清媚的容颜,红色的绣云宫靴浸踩砸凉凉的池水中,极尽雅致的名裙在水面间如莲散开。
    映着星河寒池,美人那张被月光勾勒几近完美的侧面轮廓,愈发好看得恰似明月生霜,她有着一双古典的凤眸,雍容美丽。
    看清月下女子的面容,百里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却不是为这女子的容貌所摄。
    而是此人的出现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秦国长公主,赵文君。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崩塌的天山之中。
    天山巍峨,凡人不可攀附。
    看她这模样,分明是只身一人,并无剑侍随从。
    那么,一个毫无修为,失去灵根的凡人,是如何穿过那片剑池结界的呢?
    这个问题,百里安并未纠结多久。
    因为下一刻,他看见那位秦国长公主诱人的红唇微微张启,匀长地吐出一口天地之气。
    她眉心灵台大亮,随即神府隐现,右手轻抬间,身前的巍巍山石无声化为湮尘,裸露出山体深处的一方古老祭台。
    祭台上供奉着一团赤红的流光,宛若富有生命一般,那团流光在六角祭台中燥乱窜动,却被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其中,挣脱不得。
    赵文君静静地看着祭台上的流光,漆黑的眼睛被那流光映得暖红,瞳底深处,似有流火跳跃。
    她优雅抬臂,手掌如没水面般,轻而易举地穿过祭台上的结界,握住那团流光。
    即便相隔甚远,百里安亦是能够感受到祭台之上,那股流光里蕴藏的狂暴炎力。
    这长公主,显然绝非凡人,而且修为,竟隐隐强过天玺剑主一线。
    见此一幕,百里安身体崩得更紧了些。
    他虽不知赵文君此刻在做什么,但见她这副模样,哪里像是灵根有失了,若此刻他暴露气息,长公主多年隐藏得极好的秘密被他看入眼中。
    断无有半分理由让他继续活下去。
    百里安皱了皱眉,选择静观其变。
    握住那团流光的赵文君,漆黑深远的眼眸里不禁流露出一丝痛苦之意,一直平静无澜的水面也掀起了满池春皱。
    那流光狂暴至极,池水飞快蒸干,水位寸寸下移,顷刻之间干枯见底,池底大地在那过分恐怖的灼烈高温下,被烤得开裂焦干。
    甚至就连百里安,相隔甚远,也为那恐怖的焚烧之力感到心惊动魄。
    可长公主却一手握住那团狂暴灼热的流光冷量,眸光一冷,竟是一口将之吞入腹中!
    “这个疯女人。”百里安大感震撼,那股流火足以焚尽百川,可她竟然生吞入腹。
    人体的五脏六腑内部最为脆弱,她行事当真是极端可怕。
    下一刻,赵文君直直跪倒在地,浑身战栗不止,似是痛苦之际牙关都疼得咔咔发颤,纤细的秀颈青筋暴起,模样吓人。
    可在百里安看来,给她带来如此痛苦的,似乎不仅仅是那流火入腹的原因。
    果不其然,未过多久,长公主赵文君体内腾腾涌现出凄森的黑气缭绕,她脖颈间浮现出一轮宛若项圈般的枷文,鲜红似血的文字如烙印一般,圈圈隐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