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没?”
柳定义伸手要将她藏着的手拿出,她却又是一躲,“难看得很,二爷别瞧了。”
他并不听,还是捉了她的手腕放到前头,这手是热的,可却高肿,被挠得有些红,肉色可见,几乎要破了。他见过不少将士的手如此,深知会巨痒难耐。放了手去拿药箱,等拿到跟前,想起初次相见他也是拎了药箱,倒觉好笑,“我倒是成大夫了。”
李墨荷只觉这手丑得不行,几乎不敢伸手给他瞧,只好闭眼让他上药,权当掩耳盗铃,“四弟今早自己跑去外头了,您出门早,消息没传到那吧?”
柳定义见她腔调里并不紧张,知晓四弟已回,也没急问,“没有。”
“四弟安然归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缠着娘要接郑氏母子三人回来。娘不肯,又忽然要三弟把弟妹接回来。但三弟不敢,所以母亲就让我去劝劝先。”
柳定义给她抹药膏的手微顿,“所以明日你要去劝弟妹,不得空回娘家了?”
“嗯。家宅不安,母亲心里也不舒服。爹娘他们会谅解的,回门的事并不急。”李墨荷稍稍睁眼看了看手,得,抹了白色膏药显得更丑了。
“往日你受了很多苦罢。”她的手心朝下,放在自己的掌中,能隐隐感觉得出手上有未散的茧子。
李墨荷蓦地缩回手,又藏到身后,“不碍事了。”
柳定义抬眼看她,又探身过去将手“捉”了回来放好,“日后不必再受这种苦了。”
李墨荷低低应了一声,他掌上也起着厚实的茧子,许是常年手执刀剑的结果。轻放的手能察觉得到那宽大手掌微晕而起的热意,很是暖心。
☆、第32章 素雪满城(一)
第三十二章素雪满城
辰时刚到,李墨荷就带上为柳定康赔礼道歉的礼,前往殷家。
殷家临近京城郊外,从柳家过去也要花费大半日的功夫。柳雁送她出门后,便回书房上课,先生已经在那等了,允了她来送行。
方青坐在自己的案几前,将书本笔墨摆好。拿了砚台放在暖炉上,等墨汁化开。墨水的香味微微散在房中,萦绕摆满架上,让人眼观闻之都觉心绪安宁。
柳定泽趴在门外往这里面看时,只觉方青如出尘高人,像仙人一样不可亵渎。他敲了敲门,忐忑不已。
方青眸光微收,往那看去,见了柳定泽,微微一顿,起身朝他轻弯了腰身,“四爷可要吩咐什么?”
柳定泽小声问道,“雁雁呢?”
“二太太要出远门,我允了她去送送,等会就回来了。”
“哦……”柳定泽仍是趴在门那,“我等她回来,有事要说。”
方青不好叫他进来,再怎么样,也是个成年男子,孤男寡女在这室内,被人知道要说闲话。只是外头看着实在冷,便往外走,出了门说道,“四爷进去等吧,我去洗个手。”
柳定泽没有多想,进了里头。看着雁侄女的书桌,小的。笔也是小的,连砚台都是小巧的,无一不精致。他瞧着那书面上的字,好像认得,又不认得。
方青站在门外,瞧着院子树枝上的积雪,将落不落,白如絮,净如盐,不掺杂质。果然还是冬日最让她喜欢。里头的声响似乎消失了,悄然不能闻。她从窗户看去,那柳四正趴在书桌上,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在桌面画圈。桌上的东西他倒是一点都不碰,规矩得很。
若非知道他智力与孩童无异,根本瞧不出是个痴傻人。每每见他如此,总会不自觉想起他当年未傻的模样,那样意气风发,那样神采奕奕,也不由地叹息,造化弄人。
看得怔神,直到旁边有人垫脚探头,同她一块往里看去,她才回了神,低头一看,柳雁正瞧着,“先生,你在看什么呀?”
她收回视线,淡声,“你四叔寻你。”
“那先生为什么不进去,外头多冷呀。”
“男女有别,你快些进去吧。”
“嗯。”
柳雁提步进了里头,柳定泽也坐直了身,连带着凳子挪到她面前,很是可怜,“雁侄女,你帮我劝劝我娘好不好,去把他们接回来吧。我答应了他们的。”
本来柳雁十分支持郑家那三人回来,可经由昨日一事,就倒戈了,轻哼一声,“四叔,他们是坏人,我不劝。”
柳定泽有备而来,从兜里掏了花生糖给她,“雁雁,你最乖了。”
柳雁苦笑不得,谁说四叔傻了,他才不傻,“四叔啊,雁雁真的帮不了你。这家是祖母做主,要不就是我爹,三叔,再怎么也轮不到我呀。”
“哦……”柳定泽很是气馁,无计可施,“那我去找我娘再说说。”
柳雁没帮上忙,不好意思收这糖,要塞回给他,柳定泽摆摆手,“雁雁喜欢吃。”
他这一说,柳雁更觉愧疚了。要她去同祖母说说不是不可能的,她只是出于私心不喜欢柳芳菲,总觉她对四叔不会真疼,就同四叔撒谎了。谁想四叔一如既往信她,倒叫她很是内疚。
可再怎么内疚,她也不能改变这决定,那柳芳菲当真不能进他们柳家。
方青见她又发呆,就知道今日授课她定不会听进心里去。课业强塞无用,听之无味。她从暖炉上取下已经化开的墨汁,将笔墨收好,“今日不授课,去外头走走。”
柳雁自然欢喜,可总觉得先生也有心事,却不知是什么。
早早出门,午时过半才快到殷家。李墨荷和一众下人饥肠辘辘,又不好去殷家用食,便决定在附近客栈果腹后再去。到了客栈,自己在厢房一桌,下人在外头一桌。吃了一半,宁嬷嬷在外头敲门,“太太,三太太来了。”
李墨荷十分意外殷氏竟然知道自己在这,开了门一瞧,果真是她。
几日没见,殷氏面色不佳,一双眼眸更显得无神,这一开口,气势却还是在的,“二嫂。”
李墨荷让她进来,关了房门领她入座,问道,“你怎的知道我来了。”
殷氏轻轻一笑,“我就知道柳家会让人来,所以派人去街口盯梢。却没想到,来的是嫂子你……”
李墨荷可听出话里的意思了,“你想三弟来是吧?”
殷氏禁不住笑得冷淡,“之前想,今日过后再不会想了。那个薄情郎,负心汉,妻儿走了,竟让自己的嫂子来劝,当真不是男人。”
李墨荷同她妯娌,处得也好,说道,“你以为三弟他不想来么,还不是你走时丢的话太狠了,连我都当真了。我过来也不是因他拜托,而是老太太让我来的,就怕让三弟来,你的话却不是吓唬他的。”
殷氏一听,心里总算好过了些,仍是执拗说道,“他也是个傻的,我哪里真会那样做。”
李墨荷执了她的手,笑道,“可是三弟心疼你,就怕你真那么做了,那他不是要后悔一世。”
殷氏蓦地冷笑,“心疼?他若心疼就不会在外放时给我弄出个疙瘩来。”说及这,她便忍不住要落泪,“嫂子,你可知,我父亲本是属意二哥的,但我死活不愿,鬼迷心窍要嫁给柳定康。二哥虽说纳妾,可都是明着来,不会一面同你说甜言道蜜语,一面却做龌龊之事。”
知她于柳定康情义颇深,否则也不会这样难过。可李墨荷总不好跟着说柳定康的不是,“三弟同老祖宗说了,他那日去邢大人府上做客,多喝了几杯,才要了那春华姑娘的身。那春华是邢夫人的陪嫁丫鬟,本也不算什么。可不多久那丫鬟怀了身孕,人被邢夫人送到门前,说由他处置。三弟不忍让她落胎,就带了回来。许是想安置好她再和你提,谁想没寻到时机。”
殷氏摇头,“无论如何,他都是负了我。”
李墨荷也和她一同叹了一气,“你让人在路口盯梢,也是不愿我们去你家中,让你爹娘知晓此事吧?”
殷氏也不隐瞒,坦然点头,“是,我只和我爹娘说是回来小住。”
“那就是说,柳家你还是想回的,只是一时气不过。”
殷氏也不摇头,可却很不甘心,“嫂子,你回去就和他说,那关春华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进门,但是我也不会执意要她落胎,免得给我儿添了孽障。她和她所生的孩子,只能养在外头,不许带回家中。他若答应,我即日就回去,他若不肯,我就一直住在娘家。”
李墨荷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柳三弟也应当会答应,软声安慰了几句,待她情绪平定,才回家。
回到家中,夜幕已落,柳家也用过饭了。李墨荷去老太太屋里提了这事,老太太儿孙众多,三儿子又是个康健人,日后也会有更多子嗣,对关春华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比郑氏那两个孩子看得重,也点头赞同。让人叫了柳定康来,说了这事,他也答应了。
老太太放下心头大石,让他明日一早就去接殷氏。
说完这些,李墨荷回到屋里都已快到巳时,从窗前走过,见屋里灯火已灭,知晓房中人已睡下,无人等自己归来,竟心觉失落。在男子中,柳定义绝对是姑娘家喜欢的,她得了些温柔,也免不了动了心。可对方若轻视她,她也不会恬不知耻将情愫流露,有所保留。
来回奔波了一日,实在是乏了,便想进去拿了衣物去梳洗,饭也不想吃。见下人要敲门,止了她,免得吵了柳定义。下人见状,稍稍一想明白过来,说道,“二爷午后进宫赴宴去了,还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