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超市看见一个背影,一眼就辨认出不是那个人,仅仅像。
学校里他也见过背影像她的,所以再遇见这种事,他已经有经验了。
背影在冷柜前徘徊了一会儿,每种牛排,从便宜到最贵的,从上脑到菲力,从原切到拼接,每款都拿了一样,胃口很好,却是计划之外的采购,没有拿购物篮,也没有推推车,就这样抱着一迭牛排就像抱着一沓书走了。
背影在冰鲜鱼的货架前停住了,本来打算掉头的他猛地顿住,推车横亘在过道上,他怔怔地看着背影挑拣鱼。
她的冰箱里储备了大量的鱼,却从来没见她吃过,就像她厨房层架上全是各类的锅具,油浸润保护着,却从来没在他面前使用过。
背影越过那些肉质更为细腻的鱼,挑了缺氧而死的鲫鱼,一挑就是叁大条,售货员在旁不停说:“便宜着,便宜着,今天才拖回来的。你看这肚子,满是鱼蛋,喂猫的对吧?”
“嗯......怎么看出来的?”
“以前有个顾客,老是来买我们这些鱼,她就是拿来喂猫的,她的猫不光吃猫粮,还要吃鲜肉,嘿,比她自己吃得还营养均衡。”
上秤的时候,售货员可能看她不是勤俭持家的样子,装鱼的保鲜袋很难撕开,打标签时没有封口,就等着她临时变卦扔在收银台,然后被回收人员提回来倒出口袋倒回鱼堆。
背影走到零食架前就仔细看起优惠展示牌和价格标签,选了一堆高热量的零食走。
他一直跟着背影到收银台,保持着两个人的间隔,怕吓跑她。
“你是要结账还是?”
他两手空空插在队伍里,背后有人拍拍他的背脊,他转过头,背后的人不自觉倒退一步。他往一边看了一眼,顺手捞了货架上一堆东西,两手捧着。
轮到离了两个人距离的那道背影结账,她突然推开了装鱼的袋子,“这个我不要了。”
收银员眼皮都没抬,将袋子扔到身后。
他停留了几秒,突然穿出队伍,找了辆别人刚空出来的推车,东西往里一丢,推着推车转身往回走。
不是她。
不仅仅声音不是。
那个人行为缺乏自律性和目的性,在他面前总是干些出格的事,但在她以为他视线不及的地方,她则是独自一人,果断决绝做决定。
还有,那样一个不能容忍别人侵犯她一分一毫的人,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将她的猫狗看得比谁都重要,包括她自己。
出了超市,外面的停车场尽管离街道只有十几米远,街道两旁树木太高大,遮蔽了路灯微弱的灯光,到了晚上,全球500强企业的连锁超市停车场黑黢黢一片,胆小的都会绕道走,老城区风貌尽显,接地气得不能再接地气。
“站住。”尖锐物抵在他背后,故作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把手里东西扔旁边。”
他照做了。
“钱包拿出来。”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卷纸币,“没钱夹,现金行吗?”
背后人被他搞得微愣,他想也不想弯下腰,将人桎梏背摔,看到一张稚气的脸,他微犹豫,腿上就挨了一刀,暗中还有几个人跑出来,手持亮晃晃的刀冲他比划。
派出所。
由于一时搞不清谁打谁,他和一群少年同时被扣。
他只大腿上挂了彩,还被他遮掩住,其他人就惨,青青紫紫脸跟调色盘似的,全是给当沙包摔地上摔的。
“警察叔叔,没见我们需要先进医院吗?”第一个被他摔的少年痞痞地回答警察问题,答非所问。
“我问你的是什么?你回答的是什么?”
其他少年马上左一言右一句辩解,警察声音都被他们盖过去,突然对面椅子上的杨碟回过头,扫视一遍他们状况,一群少年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声音太大,遮住了他听人说话。
“是,又是打断腿,都有虐待动物的行为。”
“监控没拍到,这个月已经第五起了,我们辖区有一起,其他集中在南边分局辖区,更麻烦的是引起了社会关注,已经有拷贝猫出现。”
“嘿,南边高档住宅区,养宠物的多.....”
角落里喁喁说话声一字不漏进入他耳朵。
他悄无声息往角落方向挪动身躯,声音低不可闻:“附近这起是最早的一起吗?”
忽然转过身,隔着几个座位喊:“流浪动物收容所有很多残疾动物,你们考虑过借几只作诱饵引人上钩吗?”
警察回头,就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目光炯炯与他们对视。
“不关你事,老实点!”警察去拉他。
“他可能是我认识的人。”
手顿住,警察表情瞬息万变。
他不肯说出“那个朋友”的名字,只答应用他的方法时可以配合抓捕。
流浪动物收容所,他怎么没想到去那儿找她?
杨碟知道王含乐不想被他找到。
他可以想象她正迫不及待展开她的新生活,如果还需要他参与,她就不会从实验室逃走。
正因为她是逃走,而不是正常走出去,有各种不稳定因素存在于她身上,她这样冒冒失失就走入社会大群,没有实验室的医疗支持,他可以预见她会遇到什么麻烦,甚至能预见麻烦的先后顺序。
首先,嗅觉适应不良,进食困难,短时间不能克服,可能会导致身体衰竭。
她是一个以吃为乐趣的人,第一条就会让她寸步难行。
他朋友以为他停止工作这两个多月什么都没做,然而他白令海峡跨了两次,行踪遍布两个国家,当他身体第一期修复完成,他跑出实验室,寻着她的踪迹一直追回国内。
自然发现了她的踪迹里全程有另个人参与。
他在国内蹲守韩宗麒的每一场公开演出,他不适应人与人贴身密集的地方,没有座位人与人之间拉出距离的露天演唱会就是他的噩梦,韩宗麒的私宅他也挖地叁尺地找过。
她不在。
他还去过她家,不是她和他住的地方,而是她出生的家。
她的家人对于她的踪迹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劝慰他,她从小就如此任性妄为,早早出去念书,很多年都没回过家,家里不求她赡养,也不允许她过多索求,她是一个和人缘分浅的孩子。
他又去找她的朋友,她没什么朋友,他支边前为她投资时认识了她一个大学同学,由那名同学搜罗一番她的踪迹,她的朋友众口一致:最后见她是半年多以前。
.......
无论怎么找,只一次次让杨碟清楚了她的意志:她不愿回到从前,她将过去弃若敝屣。
她有位十六岁就和她做同学的朋友,说她曾喜欢过一个得自闭症的男人。
他心里的弦被划拉了下。
男人和她住在同一个城市。
通过男人几年前的病例找到住所。
旧楼房里,灯光昏暗,大门旁连着厨房的排烟通道和窗,男人腰捆围裙在炒菜,大火舌舔着铁锅颠来颠去,与流利动作不匹配的是男人的脸呈现开口甚少的木讷,他身后通往客厅的门突然被人影挡住光,那人扑到他身后,以搂腰的姿势接过盛菜的盘子,踮着脚轻快旋身而去。
自闭症患者最好的治疗药,是一个持之以恒守在他身边拥有平和心态的人。
杨碟注视着那道翩跹身影,鼻端飘着熟悉的味道,在心中对她说:乐乐,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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