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伊乐好奇心胜,跟着方琳琳的车一路开到了餐厅。
看到那幅“巨作”的第一眼,唐伊乐就被震撼了。
美是真美,丑也是真丑。
大约是比着拉斐尔的圣母与圣子画的,迎着餐厅门的整面墙上是巨大的两个人。
背景是与原画极为相似的恬淡风景,圣母与圣子的衣着打扮也充满了古典韵味,整幅画仿佛真的泛着圣光,好像就是把原作放大了移到墙上似的。
如果不看画中两个人脸的话。
圣母倒还说得过去,一个老太太慈祥的面孔代替了圣母纯净温柔的美,虽然满脸褶皱,但看着倒还亲切,但圣子……Lorenzo的大脸放在一个圆滚滚的小幼儿身上,实在是违和到突破天际。
冷毓川已经煞费苦心地将Lorenzo的脸幼化了很多,但为了让人一眼能看出来这是谁,还是不可避免的留着Lorenzo的大鼻子。
“Oh my gosh...”唐伊乐忍不住感叹,“这是什么奇葩创作。”
方琳琳颇为无奈地耸一下肩,“别说是你,我都觉得Lorenzo的想法实在是……脑残。”
两人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某件事上达成一致,唐伊乐不自在地往前走了一步避开她。
整幅画已经画完了,但顶上确实有一块被水漫过,颜色褪了不少,墙皮也翘了起来,现在被一只从顶上吊下来的灯特意挡住,但唐伊乐离得近了,就能看出问题来了。
“就是因为这幅画太怪了,所以一直找不到人画。”方琳琳说,“后来找到冷毓川,我们都知道他是冲着钱来的,期望值并不高,谁也没想到他能画得这么认真。”
高叁米宽两米的壁画,每一个细节都完成得极为完美,没有一根线条、一块颜色是敷衍的,甚至连老太太的皱纹都精雕细琢,画得既自然又好看,如果不是在餐厅里,如果不是因为Lorenzo的大脸,说这幅画是在教堂里的名作也有人信。
“唐伊乐,你最遭人恨的一点——不光是我,还有其他所有人——就是你不管做什么事,都一点儿也不费工夫,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一百分。”方琳琳对看画看到失神的唐伊乐说,“但冷毓川不同,他跟我一样是普通人,是要非常努力才能做到九十分、九十五分的人。我很能体会他那种不得不努力的辛苦。即便是这样一幅作品,他都愿意花这样大的心思完成,不管是我,还是Lorenzo,都很欣赏他,也很佩服他,又怎么会真的害他?怎么会破坏这幅来之不易的画?”
唐伊乐很少有被人说到无言以对的时候,更别说对方是方琳琳了,一时脸都有点热起来。
她也从来不知道冷毓川是不是“非常努力才能做到九十分的人”,她根本没有真心研究过他的画和他画画的过程,她就是单纯地、不分青红皂白地觉得他画得好、是天才、要买他的画、要给他钱。
方琳琳看她傻了,就趁胜追击,“可能是画这幅画太耗神,冷毓川经常画到一半停下来,坐在梯子顶上发呆,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卡片看。这张小卡片上是什么,谁都没看见过。不过那天冷毓川受伤以后,我们店长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就想把他在更衣室的那个储物柜给别人用,问冷毓川要了储物柜的密码,才看到了那张小卡片。”
方琳琳带唐伊乐去餐厅后厨边上的员工更衣室,摸出一个小纸箱。
纸箱里应该都是冷毓川留在这儿的东西,一件围裙,一顶防尘帽,专业的洗手液,一些其他工具,还有就是一张巴掌大的白卡纸,上面是他自己画的一幅小画。
画是全家福照片的结构,当中是两位面目优雅慈祥的老人,后面一排有一对中年夫妻,站在四个人当中的是一个少年,很明显就是冷毓川。
五个人画得都很简单明了,脸上全带着笑。
这是一幅冷毓川用来自我安慰的全家福,里面有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唐伊乐盯着这幅全家福看呆了。
冷毓川在她心里一直像只成仙得道的鹤,摒弃了七情六欲,无牵无挂似的。
其实他是只可怜的鸵鸟,平时把脑袋埋在沙里,假装没有情绪,只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才敢偷偷地、卑微地允许自己伤心一下下。
“你要把他的东西带回去吗?”方琳琳问。
唐伊乐愣了会儿,把那张全家福放回了纸箱里,又把纸箱还给方琳琳,哑着声音说:“算了,别跟他说我来过,看过这些东西。”
那是冷毓川在她面前从未提起过的脆弱,她想成全他,依旧装作自己不知道。
方琳琳领着唐伊乐出门,再度要给唐伊乐一个装满钱的信封,“这是画画的报酬,本来都说好的。后来冷毓川不肯要,说这幅画并不是为了钱帮我画的,是他已经把它当作了自己的作品,才要完成的。你帮我转交给他吧。”
唐伊乐被冷毓川的两幅画震得心神恍惚,许久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摇头说:“他不要就不要吧。”
后来唐伊乐都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她停好车,又在车里呆坐了很久,才下车回家,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悄悄伸头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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