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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个戏剧
    夜凉如水,一片寂静。
    赵慕青坐在树上,指间挽了个圈儿,解完十四连环的最后一个。
    突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她晃了晃腿跳下地。还没进院子,便听见范老爷怒气冲冲的声音。
    “有我在一天,别想把你妹妹带出家!”
    “爹,您怎么这么糊涂呢?凭叁妹的花容月貌,趁这次广选美人的机会,肯定能脱颖而出,到时当个一宫之主什么的,权势、富贵通通有了,岂不是比您天天做那默默无闻,费力不讨好的破司医来得轻松?”
    赵慕青一愣,听出后面是范远之在说话。
    范家算得上是药香世家,范老爷原本隶属先周尚药局,为司医之一,后来先周被褚氏覆灭后,便归入燕朝。
    范仲膝下共叁个子女,唯独二少爷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成天在市集寻欢作乐,甚至偷了家里的金银首饰去卖。
    范仲把他打成狗熊,依然拯救不了这棵歪脖子树。
    赵慕青从前也闯过不少祸,高兴起来简直和太阳肩并肩,直至惹得向来把她当亲女儿宠的皇帝舅舅不得不把她关起来,所以理解大家会有多讨厌这种人。
    “你以为后宫那些女人一个个是吃素的?你小妹大病一场,这次多亏成公子将她治好。你不知好好爱护自己的妹妹,反倒想从她身上捞好处!”范仲双手发抖,气得想把儿子头拧下来。
    范叁小姐之前得怪病久治不愈,连范老爷都束手无策,听闻清河谷里有位隐世医者,于是找成允言医治。
    叁小姐病愈,范老爷心存感激,答应了肖毅让赵慕青进府为婢的要求。
    当初冒着被烧死的危险,把她救出来偷偷送走的侍卫肖毅来清河谷寻她,她其实不大情愿,厚着脸皮缠了成允言好久让他一同回金陵。
    范家虽然小门小户,但比起一穷二白,只有两间破草屋的成允言,还算得上是富足。
    概因肖毅不忍心看她继续天天吃素,所以执意要将她重新接回金陵改善生活。
    久在与世隔绝的山谷,肖毅担心她无知,还对她叨叨了很多,尤其在提起当今皇帝时,一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样子。
    燕朝表面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皇室中各派系势力为夺权明争暗斗,牵连无辜。
    肖毅说:“属下知道公主性子直,可是从今往后,恳请公主学会收敛,学会成长,学会控制脾气。”
    他这话说得非常委婉。
    赵慕青纵然过去跅弢不羁,而今正经起来也让人害怕,甚至还悟出一个道理。
    人生没有十全十美,就像她和褚渊,她对他好,并不意味着他必须回应她。
    许是近乡情怯,她进范家的头两叁天浑浑噩噩。
    金陵,光是这两个字,就够脑瓜疼好久。
    赵慕青自觉不是个念旧的人,从不去想有关褚渊的一切。
    然而一回金陵,桩桩件件的事都像中了毒似的扎根在心里,且一毒九年,不经意记起来还跟哑巴吃了黄莲一样苦。
    这段孽缘是如何开始的?
    夹岸芳树蓁蓁,那日金陵的天空格外碧蓝。芳菲宫的桃杏开得正好,风过处有花瓣悠悠飘至水面。
    赵慕青正和少傅之女孙兰若面对面比赛踢鞠球,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传出去很远。
    两人玩在兴头上,没有注意到慢慢走近的人。
    围成半个圈儿的宫女齐齐为她们数着数:“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有人转头,蓦地发现孝平帝和几个大臣、世家公子几乎到跟前,这才慌不迭地散开,匆匆行礼。
    孝平帝摆手,笑道:“不用管朕。”
    沁着汗珠的脸热得泛红,赵慕青没听到数数,喘着气大声问:“多少了?”
    宫女还来不及回答,孝平帝已接道:“叁十,叁十一……”
    她眼一抬,立即笑道:“舅舅!”
    鞠球飞快跃向半空,眼见将落地,她反应快,迅速伸出脚去,稳稳接住在足背挑几下。须臾,又换了另一个俏皮的花样。
    赵慕青平衡力好,来来回回踢着,全无落空。
    众人见她花样繁多,更加兴致勃勃,连声叫好。
    孝平帝侧头问旁边的少年:“渊儿,你是第一次见八公主吧?”
    算起来,褚氏是高氏皇族的远亲,是以他如此问。
    少年的注意力好像并不在这里,直到被另一位大臣碰胳膊提醒,才低头应道:“回陛下,的确是。”
    孝平帝没有因为他的出神着恼,笑了笑。
    “你远道而来,先休息会儿再用膳吧。”
    “是。”
    “对了,镇国公什么时候进宫来看看朕,朕很久不见他了。”
    “回陛下,祖父去世十四年了。”
    岭南山高路远,气候无常,他此番受诏回金陵,除叔叔褚决明以外,别的直系亲戚在这些年早就死的死,病的病,不剩几个。
    “可惜,可惜啊……”孝平帝怅然地叹了口气。
    岭南是罪臣亲眷流放之地,他是念在褚渊祖父有功的份上,才重新召回褚氏族人,不想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赵慕青脚一挑,抬手捉住鞠球,朝孝平帝扬眉笑道:“舅舅,我是不是很厉害?”
    孝平帝抬了抬下巴,褚渊收到眼神,淡淡开口:“八公主是很厉害,我见过的姑娘里,估计没谁比得上你。”
    赵慕青闻声瞥去,只见少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满身风尘仆仆,站在众锦衣玉带的公子间相形见绌,眉眼却是清隽极了。
    她怔了下,得意道:“那当然,从没有人能踢得过我呢!”
    这一年,赵慕青十叁岁,褚渊十五岁,正是年少风流的年纪。
    大约是看腻名公巨卿家的公子哥眼睛疲劳,所以她好奇地又留意了一眼与周围格格不入,衣不兼彩的他,衬着飘飞的片片杏花,瞧着有点儿“落花人独立”的意境。
    要是能预知到后来发生的所有事,她肯定要让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这厮脸长得漂亮并不是心也良善,分明是个黑心肝大尾巴狼。
    可是当时赵慕青自认为就初见而言,彼此的第一印象还是挺好的,然褚渊是不是志同道合是另一回事。
    后来事实证明,他不仅不与她志同道合,还很南辕北辙。
    往事恍若昨日,她这个二世祖随心所欲惯了,没谁管得住,因此刚进范家时常与人产生摩擦,受家仆们的白眼和讥讽。
    现在她弃恶从良,也学会打水扫地,迭被子收拾房间,脾性更是越来越朝着成允言的方向发展,就算面对范远之这种泼皮,都能忍住刨他祖坟的冲动了。
    “我们家就叁妹没出嫁,我说爹您也真是个老顽固,怎么不想想要是……”范远之还在涎着脸皮继续说,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范仲一拍桌子,大吼:“滚!”
    范远之晃晃脑袋,拖着步子滚出去了。
    赵慕青连忙避到月洞门后,等他离开,才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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