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付钱。
当他一口气把四个烧饼啃得渣都不剩,仿佛喝水似的把一个大海碗的混沌也都倒进了肚子的时候,便看见一队人往这边走来,有人认出了这是新上任的“古吉”城主手下的红巾军,立刻退避开给他们让路。
古吉城主走马灯一样地换人,虽说这位姓顾的还算是最仁义的,可是百姓们却已经战战兢兢地成了习惯。
为首的却是个身着便装的青年人,肩膀上站着方才飞走的那只大鸟。细看起来,他走路并不算很慢,然而不知为什么,就是给人一种悠闲拖沓的感觉。
男人砸吧砸吧嘴,用袖子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对来人长揖见礼道:“这位想必就是施先生了吧?”
施无端看了他一会,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好半晌,才点头“啊”了一声,回礼道:“夏掌门,久闻大名,失敬失敬。”
两人便站在馄饨摊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客气起来,无非是“久闻大名”“愧不敢当”之类胡捧臭脚的话,仿佛非要将酸腐文人见面时拜山头的那套词说完整,懒婆娘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反正施无端身后跟着一群红巾军,他们心里有数,在古吉城中,顾将军以下便是这位看起来上不着调下不靠谱的青年——虽然这位爷看起来有些不灵敏,和他说一句话,他要反应半天才酸酸气气地应上一声,叫人瞧了便想在他屁股上踹两脚。
寻常百姓们自然也不敢来触这个霉头,只有施无端肩膀上的翠屏鸟不耐烦了,低头在主人脑袋上啄了一口。
这位神奇的“施先生”就连感觉到疼都比别人慢一些似的,口中一句话非要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全全吐出来,这才得了空隙,说了句“哎哟”,揉了揉脑袋。
然后他瞧了一眼一边站着的馄饨摊老板,放下了些铜板,说道:“这位先生的饭钱我付了。”
夏掌门的笑容立刻真诚了几分,认为眼前这位不单长得人模狗样的,做事情也很上道。
夏掌门的尊名叫做夏端方——君子端方的端方,通过这个名字,可以看出当初他还没有这样猥琐的时候,长辈对他的厚望,然而不幸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其实和他的门派也有很大的关系。
天下并不是只有三大教宗众人才能修道的,在很早以前,当第一个走上这条路的天才苦苦求索推开了这道大门之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出了很多杰出的人物,在山水中间隐隐呈现出一种百花齐放之势。
那是道法一门最为繁盛的时候,然而也是最黑暗的时候。
仿佛老天也会偏爱某一个时代的人,叫天才挑着扁担满街跑,前仆后继,随意一把便像是在天空中撒了无数的星星,大师辈出。然而星星总是在夜里才出现,人间像是装不下这么多的灵秀,当他们太过密集的时候,总会引起巨大的动荡——无止无休的战争、倾轧、混乱,最后惨烈的一同轰然陨落,仅剩的光辉凝聚在一起,落成某一小部分的辉煌和平衡。
群星黯淡,这时太阳便升了起来,天下太平了,可是永远的白昼其实是比黑夜更恐怖的一种灾难,它会把整个大地都给烤得腐朽。
但星星的种子也从来未曾没落,只是隐藏在刺眼的白日后面。
比如夏端方所在的海吉小乘教宗。
尽管名字很威风,然而传到了夏掌门这一辈,除了他这个掌门以外,只剩下了三个弟子,都还是少年,还拿不出手。
夏端方接到信以后,便知道自己不得不来,施无端落款是以“海宁郡现任守卫将军顾怀阳”的名义请他出手相助的。夏端方也不傻,心里知道这位大将军那印多半是自己找小工刻的,十分做不得数,然而他却不得抗命。
自古以来,教宗不论大小都是不事生产的,打从他们入门起的那一日,脑袋上便被贴上了“高人一等”这个标签,做不得农活,当不得小工,开不得商铺,保镖护院更是不用说。不说修道者自己拉不下面子,朝中更是命令禁止的,便是不禁止,谁又敢用这些道爷爷呢?
然而“高人一等”也还是人,须得吃喝拉撒,大教宗自然是每年有朝廷拨的巨款养着,另外那些个挖空心思想把自己子弟送进去的富贵人家也会不吝资助,自然是不用为黄白之物这等俗物操心的,小教宗就只得自己找门路了,大部分到了现今依然存在的小教宗,都是与当地百姓有誓约。
修道者保一方安康,不受邪物妖魔侵扰,百姓们每年供奉些许粮食物资。
海吉小乘教宗的依附地便是以古吉为中心、海宁郡的一小片地方——眼下都是顾怀阳的地盘,夏端方估计自己若是说一个“不”字,那厚颜无耻的大土匪就敢让他们师徒几个在山上活活饿死。
这个时候,大家都忙着抢地盘,抢粮食抢金银,谁有功夫管一个妓/女是给什么东西给弄死的呢?夏端方觉得这件事,用脚后跟琢磨琢磨,也知道有阴谋,可是奈何秀才怕遇上兵,道爷也怕遇上兵,他思前想后躲不过去,便打定了主意,把三个小弟子扔在山上,自己一个人大无畏地下来,便是要做一件事——吃大户。
直到施无端亲自来接他,夏端方一边接话,一边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青年人,虽然施无端十句话有九句半都是废话,唯一的半句有用的还是“这边走”,但他还是在施无端身上发觉了一点古怪。
夏端方感觉施无端身上有一层极薄极薄的修道之气,道法主流便是咒法和武修,两种都不是什么安闲宁静的买卖,修炼时间长了,人身上自然会留下一些痕迹,寻常人是感觉不到的,唯有同道中人,能瞧出些许深浅来,若是那些名门大派,说不定还能叫人一眼道出师门来。
然而却又太稀薄了,便是个小孩子,但凡入了门,有师父给做了洗髓,也不至于这样稀薄,稀薄得叫别人瞧不出他的来历。
像这种情况,夏端方以为,要不是自己被那四个大烧饼撑得脑袋晕了,便是对方身上有什么东西,掩住了那股子本该有的气息。
施无端将夏端方安顿下来,又唠叨了不少客套话,仿佛他肚子里有一本客套大典一般,虽然翻来覆去都是在说一个意思,偏偏用词没有一个重复的,却并不着急叫夏端方去看那受害女子的尸体,只是每日叫人好吃好喝地管他饭。
这正合了夏掌门之意——他本就是来混吃等死的。
就这么住了好几日,直到有一天,夏端方出门闲逛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从施无端的院子里走出来,他猝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