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从疼痛中缓缓转醒,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她喃喃自语,“这就是阴曹地府吗?”
“哼!”是一个女子的冷笑声,“别着急,你胸口受的这一剑如果再不救治,很快你就能去阴曹地府了。”
阿梨感觉到胸口伤口血流不止,剧痛无比,丝毫无法动弹,知道自己是个将死之人,此刻倒也不怕。听声音说话之人应该是个中年女子,但是话中尽是冷漠讥讽之意,她便不愿再说话,静静等着死亡的来临。
“倒是个倔强的丫头,你既然还有一口气,我有话要问你。我当年生的可不是女儿,他们怎么会让你来血祭?”
阿梨听了这话,脑中念头一闪,试探的问,“你....莫非是当年的瑶光师尊,前朝的公主?”
“哈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我。”那女子忽然癫狂的笑了起来,“他们还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堂堂的一国公主,却生下了魔教那魔头的孩子,结果现在他们用这种不齿的方式来对付我了。”
阿梨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把胸前的伤口又挤裂开,眼前却什么都没有,只听见那女子的声音逼近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有魔教的血脉,你和我那个孽种是什么关系?说啊!”
阿梨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流干了,意识逐渐恍惚,以为就要这样死去的时候,忽然身上压迫的力量消失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向她走来。她无力的蠕动着嘴唇,眼泪情不自禁的滚落下来,云潇,是你吗?
那人将她抱起,疑惑的抹去她眼角的泪水,看见她胸口月白色的衣服已经全被血染红,他撕开她胸口的衣物,只见她左边的雪乳之上叁寸一道穿胸而过的剑伤,而那伤口的形状他看得分明,是林云潇的佩剑。
“你这个样子和那个魔头当年简直一模一样。”那女子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讥讽和恨意,看着唐灼将手放在阿梨的伤口上为她疗伤,“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天这一刻,只要杀了你们俩和那丫头肚子里的孽种,这肮脏的血脉终于能断绝了!”
唐灼闻言惊了一下,看向了阿梨平坦的小腹,他一边持续给阿梨输送内力疗伤,一边冷笑道,“肮脏的血脉?我这辈子觉得最肮脏和羞辱的,就是有你这么一个娘!你生下我就是为了吸引我爹来点苍山,落入你们的陷阱,一出生你就想把我掐死,因为你,我从小被人冷落,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从来没有人关心我,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死,若不是遇到了她...”
唐灼看着受伤昏迷的阿梨,回想起那个柳絮纷飞,花满枝桠的时刻,他盗走天冥诀,重伤天枢,点苍山对他穷追不舍,他又饿又累,觉得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出现了在他面前。
“你怎么了?”她没有在意他满身的尘土和污浊,从篮子里递给他一块梨膏糖,对他绽放出了一个他见过的最美的笑,“你一定饿坏了,吃块梨膏糖吧。”
他呆呆的看着她,甚至忘了伸手去接糖,她不在乎他肮脏的手,把糖塞进他手里,他却赶紧避开了,抬头眼神凌厉的看着她,眼珠渐渐转为血红,飞快运转着天冥诀的心法,“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忘掉,你从没有见过我,现在立刻离开!”
他现在在被疯狂追杀,若是被看见她曾经见过他,只怕会连累了她。
唐灼赶走了阿梨,狼吞虎咽的啃着手中的梨膏糖,甜味和眼泪的苦味交织在一起,却是他品尝过的最好吃的味道,他看着阿梨的背影,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我会去找你的,一定会。”
可是他没想到,他对她用了天冥诀,在她身上留下了邪气,林云潇用星罗盘找到了她,她娘临终托孤,让他们两人成了亲。就在他第二天把自己收拾干净,满怀欣喜和期待去找她时,却看见了林云潇拉着她的手在城里买玉镯。
“他是我的夫君。”她低头含羞,林云潇带着笑意看着她,人群外的他却愣在了原地,如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林云潇连他唯一的希望都要抢走?他好恨,他要杀了林云潇,要毁灭这个绝望的世界,于是他放弃了和心魔的抵抗,就在那一瞬间彻底堕入了魔道。
他浑浑噩噩,被心魔控制着只剩下一个念想,就是复仇,那一日他杀了谢致,调虎离山的接近她,她依然温柔拉着他的手,说要给他梨膏糖吃,他很高兴,可是当他走进屋子,看见了满屋都是林云潇的物什,他的嫉妒和愤恨让他变成了受心魔控制的野兽。
他疯狂的占有了她,她看他的眼神恨之入骨,巴不得杀了他,可是他舍不得,她那么美好,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想带她走,可是如果心魔再次发作,他只会变本加厉的伤害她,甚至会亲手杀了她,他不愿这样,因此他宁愿让她回到林云潇身边。
而现在,她居然怀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终于可以有一个家了。
“谁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唐灼抬起头,眼珠已然变得血红,他知道眼前混沌的空气是那个女人死后留下的怨念所化,那么他便要让她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就凭你的半部天冥诀还想打败我,我怎么生了个如此愚不可及的儿子。”女人冷笑道。
“我不是你儿子,我叫上官灼,是魔教教主上官仇的血脉,我的家人只有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上官灼冷冷的看着眼前浑浊的空气,他知道出了这个洞口那个女人的怨念便无法直接攻击到他,因此他默默的抱紧了阿梨,准备先逃走,谁知这个动作却没有逃过女人的眼睛。
“想走?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她知道不一定打得中上官灼,因此冲着他怀里的阿梨去,果然他为了保护她,只能受她的致命一击。
上官灼还是趁机逃离了山洞,却因为受伤无力的摔倒在地,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怀中的阿梨滚落在一旁。
“你活不过今晚了,我的好儿子,永远在这里陪着娘吧。”那女子的语气充满了辛辣的嘲讽,她的怨气被上官仇临死前的邪气化作的锁链锁在了这个山洞内,但是她并不在意,因为上官灼受了她致命的一击,绝无生还可能。
上官灼自嘲的笑了,可笑他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这可悲的命运,就在此时,一个人影走到了他面前。
阿梨勉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捂着胸前的伤口,苍白的脸上神色复杂,她在上官灼给她疗伤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意识,他们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见了。
她无疑是恨他的,但是她天性善良,对于他的坎坷身世到底动了恻隐之心,何况他为她疗伤,救了她一命,又为了她而危在旦夕,既然他只剩不到一天的生命,而且现在也无法对她做什么,她决定不让他凄凄惨惨的等死。
阿梨扶着他缓缓的走,上官灼眼神炙热的盯着她,激动喜悦又有些不可置信,她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目光,并不转头,只是冷漠道,“我没有原谅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只是你只剩下一晚上的生命,我不想让你死的太难看。”
上官灼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话,依旧牢牢的盯着她,嘴角带着笑意。
两人走到另一处山洞,阿梨认出这就是上次她和林云潇冰释前嫌,抵死缠绵的那处,却恍然隔世。她眼神暗了一下,扶着上官灼走了进去。
上官灼咳嗽不止,咳出一点点的血,忽然看见草垛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一看是一只耳环,和阿梨右耳上缺失的那只一样。
“你的耳环。”上官灼刚想递给她,却看见了她黯然神伤的脸色,再想起她和林云潇采灵芝时一定上过后山,这耳环莫非是两人在这山洞中情动激烈之时掉落,否则如何会落在草垛上,又如何会后知后觉,这么一想,他妒火中烧,嘲讽道,“你们还真是小别胜新婚啊,激动得连耳环掉了都不知。”
阿梨神色忧伤的沉湎在曾经甜蜜的回忆中,没有理会上官灼的冷嘲热讽,他却不愿让她此刻想着别的男人。
“咳咳....我饿了,就是死也要吃饱再走啊。”他不知是在玩笑还是在自嘲。
阿梨看了他一眼,走出了山洞,“我去找些吃的回来。”
上官灼一直看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终于不再忍耐的猛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迹落在地上如点点梅花,他满头大汗,五脏六腑全被震裂了,每咳嗽一下都痛苦非常,渐渐的失去了意识倒在草垛上。
他知道他要死了,这么灰暗看不到希望的人生,也许死了才是解脱吧,他浑身冰冷,却感到一股暖流灌入了他的身体,他缓缓睁开眼,阿梨正扶着他给他灌鱼汤,温暖香甜的气味弥漫在山洞里,他大口大口的喝着汤,目不转睛的看着阿梨,也许是汤太烫了,竟让他眼眶都红了。
“从来没有人为我做汤。”上官灼此刻的神情犹如一个吃到糖的孩子,激动欣喜,眼神闪闪发光,“真好喝。”
阿梨知道他这是回光返照,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即便他坏事做尽,他也确实是个可怜人。
“在我临死前,我想听听我的孩子的声音。”唐灼无力的躺在草垛上,用他最温柔的目光凝望着阿梨。
阿梨听了这话,脑海中那可怕的回忆再次浮现,她立刻起身后退好几步,摇头道,“不,这是我的孩子,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上官灼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恼怒,但转瞬又变成了苦笑,他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洞顶,仿佛被那黑暗吸附住了一般,渐渐闭上了眼睛。
阿梨被林云潇刺了一剑本就身受重伤,又受了接连的惊吓,本就是靠一口气在那儿撑着,此刻看见上官灼闭了眼不再动弹,精神一放松再也抵抗不住身体的疲惫,在草堆上沉沉睡了过去。
上官灼眼里脑里都是闭眼前看见的一片漆黑,渐渐的那浓稠的黑色里透出了光亮,像被凿开了洞的石壁,一束阳光照耀在他身体上,让他迅速恢复着力量,然后石壁上的洞越来越多,黑暗消失不见,终于变成了一片光明。
他睁开眼睛,身体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一眼看见了在草堆上沉沉睡着的阿梨,知道这不是梦,他是真的还活着。
没想到下半部天冥诀就被镌刻在这山洞顶上,若不是我临死前凝视着洞顶,恐怕发现不了这个秘密,也就真的死了。
上官灼笑了,他命不该绝,以后在这世上他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只要先杀了那个女人,彻底忘了他的过去。
这么想着,他带着仇恨却快慰的眼神,往那个怨气深重的地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