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楚家沟,很热闹。
因为不少村民在回家的路上,遥望见了一辆车。
崇山峻岭让这里的时光走得很缓慢,2009年了,发展仍像是停留在世纪之交。
如果抛开乡长一两年来一回时坐的那辆小车,全村真真切切见过私家车的人,应该不超过十个。
高大的越野车像是一头钢铁巨兽,沉默而凶狠地趴在村口。
比起它来,乡长那辆每次来了都会被人围观,摸都不给摸一把的小车,就像是只小鸡仔一样。
有孩子兴奋地想要爬上去玩耍,还有的想试试扔几个鞭炮炸一下看看有什么反应,也有的找了石头打算在上面刻一句“楚小花,我长大了要娶你。——楚对象”
......
不过,他们都被一脸严肃的父母拎着耳朵送回了家里,伟大计划尽数胎死腹中。
饭桌上,他们在不甘地刨着饭,他们的父母、爷奶却在悄悄商量着别的。
“这是个有钱人啊!”
“何止是有钱啊,估计得比老村长家都富了吧!”
“老村长算啥,老村长买得起那大车?怕不是一个车轮子都买不起。”
“啧啧,玉良家的丫头这是发了啊!”
“哎,玉良就是心太善,放着红火的日子不要,非要救一个烂人。”
“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楚玉良积了德,他闺女能有这么好的福分?”
“你一会儿去探望一下吧。”男人吩咐女人。
对于有适龄未婚男青年的家里,就多了一个话题。
“你说那小伙子是不是就是小夏丫头的那个?”
“哪个吗?”
“都是那个啊!”
“该你吞吞吐吐的时候不来,不该吞吞吐吐的时候偏偏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哎呀,你这个人,啷个楞个内个!跟你说正事!我看小夏丫头有点漂亮哦,虽然屁股不大,但是勉强也要得,要不我去问问?”
“你睡觉吧沟子盖好,少做点梦。别个是大学生,看得起我们娃儿?”男人瘪了瘪嘴,十分无语。
“凭啥子看不起,我们春娃儿楞个好!老师都夸他一生不弱于人。”
“比起那个小伙子呐?”
女人不说话了,人家又有钱,长得又好看,还能打架,那方面肯定也不差......
咦?
女人眼前一亮,“这么好的人能看得上楚玉良的女儿?瘦得跟麻杆一样,除了胸前那几两肉还像个样子,哪点好了!”
男人翻了个白眼,“你要问自己去问。”
他抿了一口烧酒,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同意。
......
楚夏家里,姚福默默将自己造就的残局收拾干净,然后坐在小板凳上,弱小可怜又无助。
陈一鸣抬起头,看着夏雨润,“阿姨下一步怎么打算的?”
夏雨润摇了摇头,“没想那么多,我现在啊,一心想的就是等小夏长大工作,她能够过上安稳的好日子,找个好男人,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她轻轻搂着楚夏的肩膀,笑着道:“要是能给我生个外孙,那我可是能笑着死的哦。”
说着,她看向了陈一鸣。
您说您的梦想,看我干啥。这还用看吗?明摆着的事情,您要是实在着急,争取明年给您加急造一个好了。
老姚沉声道:“这儿恐怕不太能待了。”
陈一鸣也适时接过话头,“阿姨,想必您也猜到了,我和小夏是情侣的关系。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小夏清楚我的情况,如果有必要,可以离开这个村子,去中国的任意一个城市定居都可以。”
夏雨润神色微动,但很快眼帘低垂,“我只想在这儿陪着她的爸爸,守着这个家。”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强笑道:“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诸位今天就在村子里歇一夜,明天一早再走吧?”
老姚没有看自己的司机而是看向了陈一鸣,意思很明确,你说了算。
陈一鸣点点头,“嗯,我们就多打扰一下,不过阿姨不用去别人家问,我们开了车,就在车上凑合一晚就是了。”
他笑了笑,“不过晚饭可能得麻烦阿姨了。”
夏雨润也没坐过车,只听说小车很高级,想必也很舒服,便没纠结,笑着道:“这说的哪里话,我这就去准备。”
“阿姨,那我们先出去走走,一个小时后再回来。”
陈一鸣起身,四个男人一起走出了房门。
夏雨润看着他们的背影,感慨了一句,“怎么有这么懂事的男孩子。”
春风化雨一般,面子里子都给夏雨润留下了。
楚夏轻轻握住妈妈的手,“我觉得我们该听他的。”
夏雨润叹了口气,“姑娘,没有人想过这样的日子,谁都想把日子往好了往安稳了过,你爷爷奶奶你爸爸应该也会支持我们。但是......”
她捧着女儿的小脸,神色严肃道:“寄人篱下和自食其力是两回事,我希望那一天是我和我女儿自己挣来的,而不是别人赏的。”
楚夏小巧的脸上露出郑重的神情,“我晓得妈。我会努力。”
“别急,妈妈还扛得住。你上大学不用花钱了,妈妈已经松了很大一口气了。”夏雨润笑着道。
楚夏每个月的生活费是通过勤工俭学自己挣的,学费因为在学生处的关系,自己又完全符合条件,助学贷款也办了下来,的确不用家里再寄一分钱。
甚至若不是因为陈一鸣老带她出去吃,迫不得已偶尔要请回一顿的话,她还能存下来一点交回家里来。
所以,都特么赖陈一鸣。
夏雨润拍了拍楚夏的肩膀,“你去把火点上,烧点热水,一会儿去把那只老母鸡杀了,我出去借点肉,借点菜,再借几个碗盘子。”
看着楚夏犹豫的样子,夏雨润笑了笑,“我才买了几只小鸡仔,慢慢也要长大的,没事。”
楚夏这才依言而去,夏雨润叹了口气,从窗台上拿起手电筒走出了房门,刚走两步,另一束电筒的光线就和她的在黑暗中汇集到了一起。
“夏嫂嫂,这是去哪儿啊!”隔壁楚青松家的媳妇儿就笑着问候。
“左妹子,我去村长家借点碗筷。”
“嗨!这点小事,哪用得着跑村长家去嘛,跟我说一句就是了嘛,碗筷都给你送来了!”
说着那个妇人走近,果然怀里抱着几个盘子,一摞碗。
夏雨润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也不拆穿,惊喜道:“那可真是谢谢青松兄弟和左妹子了。”
“走走走,我给你送进去。”
等把碗筷收拾好,夏雨润再次打算出门的时候,又有人上了门。
于是,不到一会儿工夫,菜也有了,肉也有了,老村长的儿媳妇甚至还上门送了两瓶白酒。
夏雨润呆呆地看着粮柜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想起了苦苦哀求着给小夏凑学费的那个夏日雨夜,那一扇扇紧闭的门,和好话说尽后黑着脸递来的钱。
两行热泪悄悄就滚了下来。
楚夏已经干净利落地将老母鸡处理干净,鸡杂、鸡血、鸡肉半点没浪费。
娘俩慢慢在灶屋里忙活着,昏暗的房间里,燃着希望的火光。
四个人也没走远,先到村头的小卖部里买了些零食以及花生、豆腐干之类的,另外搬了两箱啤酒在车上,然后三人在前面走着,司机开着车打着光慢慢跟在后面,准备就停在楚夏家门前。
老姚一路上跟姚福解释了许多,打小养尊处优的孩子慢慢对另一种生活多了些深刻的认知。
家里来客人了,需要去别人家借宿,这家睡一个,那家睡两个;
客人多了,碗筷都得互相凑着用,东家出一点,西家出一点;
十天半个月才可能去赶一回场,因为得天不亮就起床,走好几个小时才走得到,等回来,已经是天色黄昏......
想到自己先前还差点说一句要不出去吃,姚福就暗自庆幸,幸好没说,否则在这些人的心中,自己恐怕就跟【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一个形象了。
陈一鸣看着姚福,“你有没有想过,你爸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姚福一愣,陈一鸣拍拍他的肩膀,“你现在有多幸福,你爸当年就有多辛苦。”
姚福沉默了好久,然后轻轻喊了一声,“爸?”
老姚一颗心跳得砰砰响,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老去足浴城的事情告诉我妈的。”
陈一鸣哈哈笑着,冲姚福竖起了大拇指。
老姚无语地捋了捋头上的顽固势力,叹了口气。
慢慢回到楚夏的家门前,司机在停车,陈一鸣先走了进去,老姚跟在身后,姚福赶上一步,跟他并排时,说了一句,“辛苦了。”
声音很小,说完就跑,但老姚就像被电傻了一般,站在原地愣了好久。
“老板,来根烟吧。”
司机伸手递来一支烟,帮忙点上,老姚深吸了一口,缓缓道:“人跟人真的是不一样,这才几个月啊。”
“陈总不是一般人。”司机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烟真呛人。”老姚随手抹了下眼角。
司机再次认同地点了点头,“这烟的确是一般的烟。”
晚饭开得很丰盛,夏雨润将酒倒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说着感谢的话。
众人也齐齐起身道谢,拜了个早年。
陈一鸣看着桌上的烧鸡公和炖鸡汤,说道:“阿姨这也太客气了。”
夏雨润笑了笑,“没事,你们这么照顾小夏,这是应该的。你多尝几块,这可是小夏亲自去杀的。”
说完她看着陈一鸣,笑意盈盈。
陈一鸣忽然觉得裆下一凉。
有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