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你怀疑方朗卓总管就是那个森罗殿的阴邪妖人?”
白玲虎瞪大了凤眼,直直地看着张宏正,然后她又莞尔一笑,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摇头说:“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张宏正反而瞪起了眼睛。
“你看,他那肥胖的体型,是不是刚好可以装进那晚的妖人的身体里去?
而且他也是能知晓你带着我们出城的人之一,还有你还记得么?
当天我们出城的时候,他还专程过来问过我们。
我当时奇怪他为何那么匆忙,现在想来定然是感觉到了那木盒中那块怪异骨头的缘故。”
“……你说的看似也有几分道理……”白玲虎皱眉想了想,微微点点头,忽而又还是摇头。
“但这都不过是巧合罢了。
你看方管事那般落魄的模样,又怎么可能是那些修行阴邪鬼道的疯子?
何况他在湖东城已担任了十多年的管事,谁也没发觉他有什么异常啊。”
“那自然是他潜藏得好啊……”张宏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人的思维确实有些难以理解,一个落魄的管事为何就不能是一个偷偷修行阴邪鬼道的疯子?
不过这胖子能在湖东城潜伏十多年却不被发现,隐匿的手段确实是极为高明。
什么守卫之类的也还罢了,城主府供奉的鬼仙可不是吃素的,而且方朗卓时常还要面见城主,能担任城主一职的唐家子弟那至少也是先天境界的高手,要在这样的高手眼皮底下将自家的修为和跟脚瞒上十多年,这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反正这种满脸假笑的肯定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张宏正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不只是之前的那些推论,更是一种直觉。
从第一次见面,方朗卓表现得对他们那样热情,张宏正就总觉得那面具一样的笑脸下似乎隐藏得有什么不大对劲的东西。
而当这次重回湖东城再看见这胖子之后,这感觉就更加地明显了,那胖胖的笑脸下的恶意几乎就要忍不住浮现出来肉眼可见。
原本已经想好了各种的试探言语和手段,却被突如其来的世家内斗给打断了,张宏正也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方朗卓远去的方向,说:“那我们就悄悄跟在后面,看看这胖子到底有什么……”“别胡思乱想了。”
白玲虎摇摇头,显得有些泄气。
“既然一时找不到那妖人的行踪,那我就先带你去李家和周家,向他们解释一下当日之事的背后缘由。”
“你就相信我好不好?”
张宏正则是更加泄气。
“那不过是你的胡思乱想,叫我怎么能信?”
白玲虎瞪眼,直截了当地给张宏正一记闷棍。
“总之你也别乱跑,李家周家这两位苦主你早就该登门去见见了,由我陪着你去,总比卫戊所押着你去好吧。”
“这…好吧……”张宏正也只有同意。
白玲虎不信他的话,他一时间也不好丢开她自己一个人悄悄跟过去,没这位白副长的掩护,极有可能被那方朗卓发现,何况这去和李家周家见面解释确实也是应有之义。
这两家的商队驻地都在集市边,白玲虎直接带着张宏正便去登门拜访。
李家这边的情况比较顺利。
李家本来就是足以和南宫家比肩的世家大族,和南宫家的关系也不错,来的虽然只是族中一个分支的商队,领队的管事却是比较识大体的,听了白玲虎的解说和担保之后,微微一思虑,即表示不会再和张宏正和吕宁计较,至于被阴邪鬼修暗害了的那几人该由谁来负责,自会在以后和唐家慢慢商议。
而问题出在周家这边。
张宏正跟着白玲虎走到另一处商队驻地门口,看着帐篷上那铁锤和刀剑并列的家徽,就微微有些意外。
白玲虎先上去亮明了身份和来意,商队中人则先返回去禀报,然后带领他们走进了一间大帐篷,其中一个脸色阴沉的年轻人正坐在桌前。
这个年轻人看到张宏正立刻微微一愣,皱眉问:“是你?”
“在下南宫领散修张宏正。”
张宏正抱拳。
“济世教流羽,白玲虎。
现在暂领唐家湖东城守卫副长之职。”
白玲虎也报上身份,用的依旧是济世教的抚胸礼。
“周家,周明义。”
年轻人也站起来拱了拱手,脸上的神情依然阴郁,却也没失了礼数。
“想不到在这莫大的湖东城中,还能三番两次地遇见周公子,这可真是有缘啊。”
张宏正满脸笑容,这个年轻人正是之前在城门处被守卫勒索,然后又在集市中售卖武器的那个年轻人,应该正是这周家商队的首领。
不过这叫周明义的年轻人却没什么客套废话的意思,礼数做完,立刻瞪着张宏正问:“就是你杀了花二叔?”
“……是…咳,其实不是我杀的……”那应该就是指当晚那个修为最高的大胡子了。
张宏正有些尴尬地一伸手,对一旁的白玲虎示意,白玲虎也立刻开口:“周公子,此事其实是这样的……”听白玲虎解释了一番之后,周明义脸上的阴郁之色非但不见减少,反而更加地浓郁了,沉声说:“我当然是知道背后肯定是有什么古怪,否则花二叔一身精深修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被几个过路散修给杀了?
但你们唐家就用个阴邪鬼修的名头出来就想将此事糊弄过去,这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张宏正一愣,这和之前的李家管事的反应截然不同。
李家管事那老头只是明了了白玲虎的济世教身份之后,就对她唐家的守卫身份只字不提,也称呼她为白道长,而这周公子却是一口咬在唐家上。
白玲虎也是一副尽心尽责的表情,有些为难地点头承认:“确实如此,那妖人的真实身份还未能查明,请周公子多宽限几日,我们一定会将那阴邪鬼修给……”“白副长,这些场面话就不用多说了。”
周明义将手一摆,神态冷漠,声音凛冽。
“集市还有三日就要结束,我们还有三日就会离开湖东城,我希望这三日中能给我们答复,不管是将凶手给我们,还是赔偿晶石什么的。
否则我们周家就只有请动三神门来仲裁此事!”
“少爷,不可啊!”
白玲虎和张宏正还没有反应,帐篷外面就冲进来两个身影,上前一左一右地将他拉住,正是之前曾在城门口将他拉住的那两个老者。
如同当日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这两个老者一个将他拼命朝后拉扯,另一个则还是满脸堆笑地上来和白玲虎解释道:“这位白副长,我家少爷近日有诸多不虞,心情不好,还有初次出远门,行事说话都有些不知轻重,一时间信口胡说而已,请万万莫要见怪。
左右不过是一个护卫首领罢了,我们哪里敢去申请三神门来仲裁……”“有什么不敢?
他们唐家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周家百年间都是以成本价卖给他们无数刀剑武器,但他们还要百般盘剥,去年那陈管事明明就收了我们足足五年的商税,这次却又不认账了,区区一个守卫居然勒索我们周家的商队!”
不过和之前城门时候的不一样,周明义这次并没理会老者拼命的拉扯暗示和劝说,反而放开了嗓门地大吼起来,脸上的阴郁完全化作了激愤和怒意。
“前年的货款说结不了也就罢了,还有明明订制了的两柄寒铁晶灵刃,现在也说原本的统领调离湖东城而不要了,他们是不知道我们为了这两柄灵刃付出了多少心血么?
连我爷爷的兵解遗蜕也融入了进去,这本是要作为我周家镇族之器的!现在他们一句话不要了就行了?
还有花二叔是我周家的护卫统领,忠心耿耿在我家这么多年,现在莫名其妙的死在他唐家城里,现在就拿一个阴邪鬼修暗害就能糊弄我们了?
他唐家势大,却也不是这样欺负人的,我周家虽小,却也要争这一口气……”看来这周家在这湖东城遭受的打击还真不少,前两日在城门口受到的盘剥勒索还只是小菜一碟。
张宏正注意到帐篷边上有一张木桌,上面堆放着不少刀剑武器,其中就有他曾在集市上见过,眼馋不已的几把长刀,似乎是集市上的售卖也不大顺利的样子,也难免这位周公子心情如此恶劣,一脸阴郁,还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着。
“三神门仲裁?”
张宏正凑过去低声问了白玲虎一声。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玩意,看那两个老头的反应,仿佛是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
“就是世家之间的分歧争端,主动去邀请三神门来仲裁解决了。”
白玲虎微微侧头,短发扫过张宏正的鼻尖,传过一阵草木汁一样的清新味道。
“不到万不得已撕破脸皮,世家之间绝不会做这种事。”
“……呵呵,是怕自家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挖出来吧。”
张宏正揉了揉鼻子。
仔细一想这事情也不难理解,其实三神门和世家之间有些像是散修和守卫的关系。
一般来说,散修之间若是有了什么争端,也是不愿意将世家守卫牵扯进来的,散修的所为基本上都是游走在世家制御之外,猎杀妖兽获取灵石也好,接受私人雇佣运送私货也好,其实本质上都在挖世家的墙角,甚至还有杀人越货聚众私斗的,因此许多散修的底子都不大干净,一旦认真查证就是谁都落不到好。
而散修所能牵扯到利益,所能干出阴私恶事,一旦和世家大族相较那就完全不算什么了。
有些品行低下的散修尚且为了掩盖自身劣迹杀人灭口,世家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更是不用多说。
也难怪那两个老者如此紧张,这位周公子恼羞成怒之下说出要请三神门仲裁这种话来,落到唐家人耳朵里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商队在返程路中说不定就会发生些意外,比如被什么强大妖兽给全数吃了,被什么阴邪鬼修给全数宰了这类的,那也是一点也不用奇怪。
“但是他说的也有道理,此事的责任终究得落在谁的头上,否则……”白玲虎却是对周明义的话认真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头,还瞥了张宏正一眼。
“难怪方管事说,将你们三人交出去就是最为简单的办法……”“嘿,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宏正有些无语。
“我说现在我们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去把那胖子的真面目给揪出来,那就什么问题都一并给解决了!”
白玲虎白他一眼,转向周明义问:“周公子,不知如果要赔偿晶石的话,你们觉得多少合适?”
周明义发泄了一通,也逐渐冷静了些下来,推开两个老者气呼呼地说:“至少也要一百晶。”
“多少?”
张宏正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你是说一百灵晶么?”
周明义反而也一瞪眼:“怎么?
我花二叔武道修为早就已至化劲,日后晋入先天也是可期,难道他的命连一百灵晶也不值?”
张宏正张大着嘴巴,怎么也合不上。
一般散修提着脑袋到处猎杀妖兽,所为的也不过区区几个灵石,因此在一般的江湖散修看来,一条命也就是几十甚至十来个灵石的事。
甚至在一般的乡野之民或者小村镇的居民眼中,几个灵石都是可以收买人命的巨大财富了。
但在世家人眼中,这人命的价格显然完全不同。
当然,那位叫花二叔的大胡子确实是有一身不错的修为,若是在散修之中已经算得上是顶尖的人物,在散修看来,这样一条命能值几百上千灵石或者十几个灵晶也就不错了。
但这位周公子却显然不这样看。
“我知道了。
我会将此事上报城主府,替你们周家申请赔偿。”
白玲虎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帐篷。
张宏正用力合拢嘴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那些刀剑,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两人前脚刚走出帐篷,立刻就有一个老者跟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将一个小包塞到白玲虎的手中,说:“白副长,我家少爷一时间冲动,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见怪,莫要将此事上报……”白玲虎略有些尴尬地将小包推回老者手中,正色说:“老丈,我乃是济世教中人,担任唐家副长只是受人所托的一时权宜之计……”“我知道,我知道”老者点头如鸡啄米。
“我这就是捐助给济世教的一点小小心意,不瞒白道长,我早些年间受过一位济世教巡夜游侠的救命之恩,一直想着如何报答……”张宏正冷眼旁观也不多说什么,这老头显然是那种做了几十年迎来送往的老手,随手送个礼都满脸的谦卑哀求,义正言辞,让人无法拒绝,觉得非得要收下这礼才能免于这可怜老者痛心病逝。
果然,几句话之后白玲虎就只有收下了那个小包,接受捐赠也是济世教的重要收入来源,她大义上也找不到理由去拒绝。
这时候那老头这才露出欣慰满意之色,对着白玲虎连连鞠躬,满口感谢之后才转回帐篷去,大概还要去劝说那位周明义公子。
“这就轻轻松松地有人送上灵石灵晶来,难怪那么多人拼死也要朝世家制御里钻。”
张宏正看着白玲虎手中的小包,嘴里啧啧有声。
那小包看起来所装的不多,但多半是灵晶而不会是灵石,以周家这小体量来说也算是小小地割肉了,否则何以抵消那位周公子信口开河带来的冲击。
“你胡说什么,这可是捐赠给圣教的。”
不管怎么样,这大概算是济世教在唐家领地中所能收到的绝无仅有的大笔捐赠了,白玲虎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不过眼前的这事却并没有彻底解决。
她皱眉想了想,对张宏正说:“我马上去城主府上报周家可以接受灵晶赔偿的事,尽量争取一下……”“和那些人有什么好说的……”张宏正龇牙咧嘴的一脸怪相,心里感觉极不痛快。
他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白玲虎,让白玲虎和自己一起找出方朗卓的真面目,其实就是希望把她从唐家守卫的身份中扯出来。
其实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少年心思,很难说实质上真能有什么用,现在听到白玲虎要返回城主府去上报消息,更是难受。
“不和他们说,那要和谁说?”
白玲虎却是一脸的奇怪。
“你……”张宏正却是愣愣地盯着她看。
“你当真是为了在湖东城中有一块济世教的庙宇,就愿意吃屎么?”
白玲虎顿时凤眼圆睁地怒瞪着他道:“你莫名其妙地胡说八道些什么?”
“算了……”张宏正挥挥手,一时间又是觉得意兴阑珊,又是觉得憋屈难受。
“我自己去做便是……”“我警告你莫要胡来,若是在这湖东城中犯了唐家的规矩,我再去怎么求情也不见得能保住你。”
白玲虎瞪了他一会,继续说道:“其实能用灵晶解决此事,也未免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你们也想想办法吧,多少筹措一些.”“开玩笑,那小子开口就要一百灵晶,把我们卖了也凑不出十分之一。”
张宏正却可是一丝一毫都没有选这条路的意思,何况这责任原本也不应该落到他们的头上。
“你把那方朗卓居住在何处告诉我.对了,卫戊所中应该有记录他的底细,你帮我找出来一下……”“卫戊所中的东西如何能拿给你这样不相干的外人看?”
白玲虎横他一眼,转而又沉吟起来。
“一百灵晶确实有些多了,我尽量去向大总管分说,希望能多少拿出一些,然后你们自己再想办法筹措一些,万一真的到时候找不出那妖人的踪迹,也总有个解决之法……”“我们要如何筹措?
去城外劫道还是晚上去偷灵贝仓库?”
张宏正翻着白眼随口回应。
白玲虎却是一本正经地问:“你水性如何?”
“还好,怎么了。”
张宏正回答。
早年在乐山村的时候,他四五岁的时候就敢跟着其他小孩去海边下海玩耍,十岁左右就能独自潜水捉鱼,后来搬去的峨城附近也有条大河,因此他的水性是自小锻炼,比绝大多数的散修都要强。
“你总不会是想让我去贝场采贝吧?”
“你想去也不行。
采贝人必须得是身家清白的唐家领民才能担任。
不过那林钦不是说了么,贝场正要开拓新水域,那明日开始肯定有清理水域的任务需要雇佣散修。
原本贝场只会雇佣唐家的散修,但如果是我给你担保的话,你也是可以去的。”
“那能得多少灵石?”
张宏正有气无力的回答,根本不在意,心里只是想着如何找到那个方朗卓的住址,想个法子悄悄去暗中调查。
只有将这胖子的作为阴邪鬼修的证据给弄出来,才是真正解决此事的办法。
“不一定,按照清除妖兽的危险程度,开辟新的贝场的大小来决定,如果运气好的话,加上妖兽身上的产出,也可能会有几十个灵晶。”
“真的?
几十个灵晶?”
张宏正立刻瞪大了眼睛,之前的萎靡不翼而飞,宛如吃了十斤美味无比的妖兽肉再练了十遍正气拳一样的精神抖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