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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卖身许府
    “你,今日是否去过城隍庙?”
    “去过,我认得您,县尉大人,您也在。”
    “真的是你?你,你的兄长呢?还有那位拿着竹竿的白衣人,还在小溪镇吗?”
    县尉有些震惊,他清楚的记得上午在城隍庙发生的一切。特别是被黑影抓在手里的少年,如果不是因为白衣男子出手救他,恐怕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而此时,那少年的弟弟居然会在竹梦斋外求见许员外,这事,实在是有些古怪。
    “兄长跟那人走了,去长安。”
    陆忻没有多说,神色看上去非常哀伤。县尉见状,皱眉沉吟了片刻,倒也没有追问。在得知陆忻的来意后,便说帮他进去通融。
    意想不到的是,县尉很快就出来了。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许三金以及本县的县令。那是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年纪看着还不到四十岁。眼睛很小,目光却非常锐利。
    许三金陆忻是认得的,见到人后,立马就跪下了。
    “我听何县尉说,你想让我出钱替你爷爷操办后事?”
    陆忻点点头,神情坚定。那样子,根本不像是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许三金和县令都有些惊讶,互看了一眼后,从高处走了下来。
    “出钱帮助穷人那叫积德行善,可替一个不相干的人收尸,多少都有些不吉利。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我听别人说,许员外舟车劳顿,不远数百里路而来,就是为了在城隍庙替母亲祈福。您是一个大孝子,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意的。”
    “哈哈哈,说的好。不错,我许府以孝治家,从汉代到如今的大唐,历数百年而不衰,这就是孝的力量。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虽年幼,但也不吃嗟来之食。只要许员外能让我替爷爷送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陆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根本不问许三金条件。说完最后一个字就连磕了三下响头,随后从地上站起身。一众大人都愣住了,陆忻这么做,显然就是不给许三金反悔的机会。磕响头,那是跪拜父母的大礼。不管是谁受了,都犹如对他有再造之恩。
    “这孩子看上去衣衫褴褛,但所说的话字字透着一股狠劲。所行之事,聪慧而果决。好苗子,好苗子啊。许员外,本县得恭喜你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嗟来之食。你居然还读过礼记,这可不像是一个普通乡民。也罢,你爷爷的事情我应下了。我不仅会出钱替他收尸,而且,还要为他风光大葬。我就用这些钱,买你十年。你要在我许府,为奴十年,你可愿意?”
    ……
    七日后,陆忻坐在许府家丁的马车内,日夜兼行,赶往山阴县。他已将老人入殓下葬,不仅买了最贵的棺木,还将墓地修得很气派。许员外请了整个寺庙的僧人为老人诵经超度,陆忻的心愿算是已经了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在他最孤独、最黑暗的时候,老天还是给他开了一扇窗。虽然此去是与人为奴,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前途陌路,小小的陆忻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在这个世界,能活下去已经不易了。
    这一路上,陆忻都在回忆住在屠爷爷家的那段时光。三个人,一张桌子一口锅。一座漏雨的泥屋,两张破旧的木床……生活虽然简单清贫,但让他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情亲。在现代社会,他虽然衣食无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爷爷整日忙于工作,父母常年出国在外。从小到大,陆忻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所有人都只知道他任性、蛮横,但没人明白他心底的寂寞。
    “庭昉哥哥你知道吗,屠爷爷死了,而我现在正在去往越州府城的路上。那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给屠爷爷诵经的和尚说,这就是因果,是我的命。我不想信命,如果真有老天爷在操纵一切,注定着一切,我也讨厌高高在上的它。但是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屠爷爷的房子我锁了,门上刻了字。等你回来找我的时候,它会告诉你我去了哪里的。庭昉哥哥,我好想你,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马车的窗口很小,陆忻坐在角落,只能看到一点点光亮。那是天空的颜色,简单而永恒。古代的路没有水泥地,而且大多都是山路和泥泞的小道,马车极其颠簸。陆忻第一次坐,不到半小时屁股就疼得不行。但他愣是一声也没叫,因为他已经是许府的下人。大家看他的目光很奇怪,但绝不会是好意。陆忻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但他不能退缩,更不能害怕,因为没人会同情你。
    “这些人的目光还真是来者不善啊,还好我看过清宫剧。别看我年纪小,要是欺负老子,老子斗死你们!”
    马车里的气氛很压抑,坐久了,陆忻的内心也渐渐产生了戾气。好在路途漫长,大家都很疲惫,倒是没有人为难这个新来的孩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许府一行已经离开小溪镇上百里远了。四周是无穷尽的树林,荒郊野外,夜莺哭啼,阴冷黑暗。马队突然停了下来,赶车的护卫拉开帘子,说许员外让大家原地休息。
    陆忻不久前吃过干粮,肚子并不饿,就准备在车上继续眯会儿。刚要闭眼,却被旁边的人拍醒了。对方的手劲很大,拍得他肩膀生疼。
    “你干嘛?”
    “干嘛?新来的,你不会以为自己年纪小旁人就会照顾你吧?我告诉你,我五岁就进许府,什么苦没吃过?这么多年来我只学会了一个道理,要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得看人脸色做事。”
    “看脸色,看谁的脸色?”
    陆忻有些恼怒,他现在很累,只想睡觉。
    “呵呵,看来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硬骨头。小子,我现在就教教你,什么是许府的规矩。”
    说话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二十刚出头,表情很凶。刚说完,就要举手来打。陆忻也不怕,心想:只要等手落下来,我就狠狠咬住,看是你的手硬还是我的牙齿硬。不过年轻人的举动还是被拦下了,劝阻他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
    “厉哥,人刚来,年纪小不懂事,您可别动气。交给我吧,不出三日,肯定给您调教好。就这么点小事,我们几个就能办了。”
    “哼,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好,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这巴掌就免了。你让他打两桶水过来,老爷小姐该洗漱了,老刘头那边也得生火做饭。还有,你们谁都不许帮他,让他一个人去。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被叫做“厉哥”的年轻人说完话,冷哼两声便下了马车。陆忻在角落里冷笑,少年见状,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你千万别出声,这冯厉是许府的甲等家丁,权利很大,我们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你如果得罪了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你现在可能连话都说不了了。”
    “我管他什么甲等乙等,都是下人,凭什么欺负我。”
    陆忻眼睛瞪得老大,尽管嘴巴被捂着声音很小,但一看就知道是怒火中烧。少年也不管他说什么,微微叹了口气。
    “唉,如果你想死,我不拦着。谁叫这世道,从来就不公平呢。我九岁被爹卖进许府,现在已经整整七年了,再也没见过家里人。可不管怎么苦,怎么累,我都想活下去。因为我知道,这天底下还有很多的人吃不上饭。其实能在许府当个下人,已经算不错了,至少还能有个盼头。我想,你应该还有亲人吧,你不想见他们吗?”
    “想,我想我哥。想爸……想爹娘,想我爷爷。对,我要活下去,活着才能见到他们。”
    陆忻听完少年的话,终于停止了挣扎。通过聊天,他知道了少年的名字,叫曹安,是许府的丙等下人。在唐朝,大户人家都会养许多的奴仆。许府又是个大家族,府里人丁众多,规矩森严。光是下人,就分甲乙丙丁四等。听曹安说,在许府数百个家丁中,自己只是最底层的。像冯厉那样的甲等家丁,都是各个管家的心腹,招惹不得。
    “好了,时间仓促,只能给你说一些简单的规矩。你先去找地方打水吧,快去快回,千万别让冯厉抓到把柄。”
    马车所在的位置是树林里的一处空旷地,林子很大,加上是夜晚,月光暗淡,一眼根本看不见水源。陆忻只好拿着火把,提着两个水桶钻进树林深处。他有些害怕,开春的深山老林里,蛇虫鼠蚁很多。万一被咬到,不死也得重伤。但他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只能碰碰运气。
    “该死的冯厉,我看你就该待在坟里。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半夜进山打水,看你怕不怕!”
    陆忻一边小心走着,一边嘀咕着给自己壮胆。十几分钟后,背后的火光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四周一片漆黑,连星光都落不下了。耳边,老是响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也不知是鸟叫声,还是别的什么。陆忻有些腿软,强撑着没有转身回去。又过了两分钟,前方的树木开始变得稀少。耳畔,终于传来了水流声。
    陆忻连忙加快脚步,此时的他已经穿过了一整片树林。正前方出现了一道山涧,水流潺潺,听着像琴声。但陆忻却突然愣住了,他没有打水,而是死死地盯着山涧的另一头看。
    那是一座座坟堆,在惨白的月光下,安静而诡秘。陆忻没有想到,在这荒山野岭间,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乱葬岗。但真正让他害怕的,是大约两百米外的一个坟头。那上面,盘坐着一道周身弥漫着血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