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顿住了,眼睫极轻地扇了下。
王悦停下来打量了他一会儿,一点点吻着他,他抱紧了谢景的脖颈,直到谢景猛地用力一把推开了他。被推开的王悦愣住了,他看向谢景,迟迟没反应过来。谢景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起身去拿药,给王悦上药的时候,他抱着王悦,手忽然颤抖了起来。
王悦倚着窗户看着谢景,身上的伤已经都上过了药,只余手腕上两道青紫勒痕。
王悦望着给他涂药的谢景,终于低声道:“你放手桓桃一案吧。”他嗓子哑得几乎没有声音。
谢景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眸看向王悦。
王悦迎着谢景的视线,“我答应了他长姊要救他,我如今是个什么境地你也知道,看在你我过往情分上,你放他一马吧。”
谢景看了会儿,伸手轻抚上王悦的脸,“你今日找我是为了这事?”
王悦昏昏沉沉的也听不出谢景的语气,他亲了下谢景的手,又觉得那手凉得厉害,轻轻拢住了。
谢景看了王悦许久,终于开口道:“我会留意。”
王悦低低说了声,“多谢。”
谢景闻声没了声音,还是王悦伸出手去抱住了他,他这才将王悦用力地揽入了怀中。
……
夜里头,王悦睁开了眼,他睡不着,他真的睡不着,他望着身侧的谢景,他一直盯着他瞧。
一走出谢家大门,王悦的神色就恢复了漠然,脚下有些虚浮,他没作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夜里头的风有些冷,他收了下领口,将脖子上的痕迹遮了。
牢门被打开。
桓桃睁开眼,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很久,“怎么是你?”
王悦倚着牢门看着他,轻轻拂去了身上的灰,“走吧。”
囚衣带血,桓桃坐在地上平静地望着王悦,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王悦闻声望了眼桓桃,忽然嗤笑了声,倒也没太调侃这位半死不活的旧日下属,“别逞英雄了!走吧,你长姊夜夜跪在我跟前嚎,流干了,你赶紧出去把她带走,算你们姐弟俩放过我。”
桓桃的手极轻地抖了下,他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王悦看着他,好半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你闹什么啊?”
桓桃沉默了许久,低声问道:“你不恨我?”
王悦似乎被问住了,良久才开口道:“恨你又能如何?你人杀都杀了,事情到了今日这地步,寒门大势已去,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桓桃低声道:“杀了我,你心里头痛快些。”
王悦瞧了他半晌,心头万般无奈,他在桓桃眼里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前段日子权术玩多了,人人都当他多智又冷血,却不想他要真的这般神乎其神,他还能落到今日这地步?他早风光去了!王悦也懒得解释,瞧着桓桃良久,叹了口气,“行了行了,乖啊,别闹了,赶紧回家去吧。”
桓桃望了王悦一眼。
王悦低声道:“输了就输了吧,你当日猖成这样,我还道你输得起,早知你一输了就寻死觅活的,我当日就不用你了。”
桓桃一点点攥紧了手,许多话说不出来。
王悦又道:“离开建康吧,去外头做个官,说不定多年后又能回来建康呼风唤雨,来日方长,你还不到而立之年,一辈子还长。”他笑了下,“去看看江山,看看天有多高,看看海有多阔。”
“你呢?”
王悦愣了下,抬眸看向桓桃,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他轻笑了声,“我还用得着你管?”
“你没路了。”
“山登绝顶我为峰,我脚下的都是路。”王悦望着桓桃笑,“这建康城这辈子我是出不去了,我生在这儿,死在这儿,我哪里也不去。”
桓桃忽然有股说不上来的沉痛感,他抬手缓缓擦去了嘴角的血污。
王悦看着他,“别这么丧气,认输又不是让你认错,这么委屈做什么?”他低下身去,轻轻将桓桃扶了起来。
桓桃阴沉着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次日一大清早。
王悦看了一出认亲的大戏。
桓桃的长姊一瞧见消瘦如此的幼弟,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她扑上去一把抓住了桓桃的胳膊,“初李!”她瞧着桓桃脸上的伤,“怎么伤得这么重?初李!”她颤着手去兜里摸出方水红色的帕子,轻轻帮桓桃擦着脸上的血。
“我没事。”
那女子一听这话便哭得不成样子了,“你要是出点事,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桓桃瞧见她哭了,伸手去小心地擦她的眼泪,“可别哭了。”
“不哭!”女子忙伸手抹去了眼泪挤出抹笑,“我不哭,我……”她看向一旁的王悦。
王悦立刻摆手,“别谢了,赶紧回家吧。”他这些日子给桓桃这姐姐哭怕了,一见着她的眼泪就瘆得慌,他说完这一句,摆了下手立刻回身往外走。
桓桃望着王悦的背影,偌大的街道上只有王悦一个人,他负手走着,秋风穿堂而过。
“怎么了?”桓桃的长姊问了声,见桓桃望着王悦,她低声道:“中书都回家了,咱们也回去吧,天这么冷,有话咱们回家说。”
桓桃看了许久,终于点了下头。
心中许多事,都成了叹息。他朝远方走去。
天尽头是大好河山。
寒士刮起的风终于消寂下去了,仿佛从未出现过,魏晋士大夫风流之下,无数冻死骨还在苦捱,无数人都在等待着天亮的那一刻。夜里头有了光,又瞬间熄下去,天地间一片沉沉昏暗,可火光从未离开,它藏在许多人的心里头,滚烫而热烈。终有一日,凤凰归巢,浴火而生,这火光还会再起,烈火燎原之日,荡尽人间妖氛。
黑暗会散去的。
这是个混乱的朝代,有东汉士大夫风气的累病,有隋唐之风的端倪,承前启后,继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