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钰有点着急了，他再次重复道：“先生，我没有向任何人表示过想要离开您，去盖伦博士的科室，请相信我。”
    杨慎之紧皱的眉稍微放松了一点，然后他把弯曲的食指抵在唇边，又看了淇钰一眼，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了，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人，从今以后，一定要与其他科室保持距离！”
    听了这话，淇钰松了一口气，突然想到，既然杨慎之会这样问，那必定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那个人是谁，十分的显而易见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有些恼火，这几个月以来，杨慎之教了他很多东西，他也很喜欢杨慎之的这个项目，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盖伦博士会这样编排他，简直是陷他于不义！
    此后，在路上遇见了盖伦博士及他同科室的研究员，淇钰都会离得三丈远，直到后来有一天，机缘巧合之下，淇钰质问了盖伦博士这个问题。
    盖伦博士表示十分茫然：“没有，我从来没有向杨教授提过，因为他把你看得很紧，我想就算跟他提了也没用的。”
    淇钰：……
    第八十章
    淇钰发现，当杨慎之的项目取得一定的进展的时候, 研究所在不知不觉中, 开始出现一种怪异的气氛来, 淇钰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些探究的目光，甚至有人跟他套近乎, 询问他们科室研究的项目内容是什么。
    他不止一次向杨慎之提起过这个现象，然而杨慎之却只是告诉他，你不用管，做好你的事情。
    因为他的这句话, 淇钰心底虽然仍旧觉得有些不安，但是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那些探究的目光，在他看来, 杨慎之从来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 一切事情都还在掌控之中。
    直到银河纪元1628年, 那是淇钰来到研究所的第三年, 这个时候, 他们的项目研究方向已经在如何使人类的精神力与机器人更为契合的方面了, 可以说得上是人类科技文明上的一大进展，足以载入史册, 成为里程碑的那一种。
    淇钰一直坚信着，他们这一个项目，可以给现今的星际科技发展文明带来一次重大的变革，试想, 如果出现以精神力操控机器人的先例出现之后，那么机器人就可以不再依靠能源进行工作了，而同时，反过来猜想，除了机器人，还有星舰呢？飞船呢？甚至盛传与科幻故事中的机甲呢？
    这些是不是都可以依靠精神力来实现？
    一想到这里，淇钰就觉得激动莫名，他整日整日地和杨慎之一起泡在实验室和研究室中，试验的对象从一开始的一指来高的小不点儿机器人，到后来的与成年人等身高的机器人，研究的方向越来越深入，储备的资料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两人在进行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实验之后，一个没注意，在导出数据的时候把资料存储库给差点挤爆了。
    淇钰望着导出数据进度条停在90%，最后只能撤回，他有点苦恼地道：“我们要重新导出吗？可是分析仪中没有备用的数据了，先生，这个实验要重新做吗？”
    杨慎之的目光停在了储存库的内存数据上，看了良久，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低声说：“不用了。”
    然后点击删除了全部数据。
    淇钰不禁失声惊叫：“先生？！”
    “这些数据不能保存下来，包括这一个月内，我们所有的实验数据，全部删除掉。”杨慎之站起身来，径自走向分析仪，开始操作起来。
    他删除数据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淇钰就这么听着那滴滴的警告声，在一串一串的确认是否删除的提示声中，只觉得杨慎之完全不可理喻。
    这是他们近几个月来苦心研究的成果，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为什么杨慎之会突然这么做？自己甚至没有来得及提出反对的意见！
    淇钰觉得他们共同研究的成果完全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和慎重的对待，于是他们就在研究室中狠狠吵了一架，当然，是淇钰单方面吵罢了，杨慎之根本没有说几句话。
    他就站在分析器面前，手指快速地跳跃着，在淇钰的质问声中自如地工作，偶尔蹦出几个字来回答，把淇钰气得头顶几乎要冒青烟了。
    就在他即将摔门离去的时候，杨慎之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按在了墙壁上，低头望着他的眼睛，语气沉沉挑衅地说：“继续骂，不要停啊。”
    淇钰微微一怔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果然又开始骂了起来，杨慎之骤然弯下腰，凑在他耳边，淇钰能清楚听见在自己刻意放大的声音中，自己的心跳声震动鼓噪着，随之，杨慎之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数据泄露了。”
    淇钰的双目微微一睁，他猛地挣了一下，却被杨慎之按得更紧，两人之间靠得极其相近，淇钰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一点温度，在这个冰冷的实验室中显得格外温暖。
    杨慎之侧过脸来，额头抵着他的，淇钰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鼻尖，痒痒的，更多的是一种……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情绪。
    在两人几乎呼吸相闻的这个距离，淇钰听见了他的声音，轻微得仿佛要被那急促的呼吸掩盖过去：“精神力，目前只在地球人的身上发现过……”
    原本鼓噪在耳边的巨大心跳声骤然间安静了下来，淇钰震惊地张了张嘴，不小心地擦过杨慎之的侧脸，他语气惊诧：“你说什么？！”
    他的双眼睁得圆圆的，十分不可置信的模样忽然取悦了杨慎之，他蓦地笑了一声，以手背轻轻擦拭着他的唇瓣，然后才道：“正如你所听到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如果将来他们的项目研究成果真的被推广了出去，人类在精神力方面得到了一定的认知，那么自诩为高等人类的他们，绝对不会甘于屈居地球人类之下的！
    想着那些眼高于顶的星际人类一贯的作风，淇钰甚至能预想出到时候的星际头条，为什么只有地球人身上可以挖掘出精神力？他们真的属于人类的这个大范畴吗？地球人的身上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他们可以为星际科技文明的发展做出什么样的贡献？
    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淇钰猛然打了一个寒颤，他的专业是研究星际历史文明，这样的推测并不是危言耸听或者杞人忧天，而是确确实实有过先例的，作为星际亚人类的霍蛇星人，就经历过这种事情，这一个族群曾经也是星际人类中的一员，在银河纪元1047年，经星际法规定，霍蛇星人被认定为亚人类，不再属于星际人类，原因则是，当他们发出声音的时候，声波震荡的同时，会促进能源分子的活跃度。
    仅仅是这样，狂热的科技研究所，于银河纪元1028年向星际联盟提出申请，经过不算漫长的斗争和抗争过程，霍蛇星人在19年后被正式剥夺了星际人类的身份，第一个星际亚人类的种族产生了，他们的公民权利和福利被压缩了一大截，更可怕的是，从那一天起，他们整个种族介乎于人类与试验品之间。
    “那……”淇钰终于回过神来，他有点震惊地开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先生。”
    杨慎之慢慢地退开来，他转身走到分析仪器旁，开始继续快速地进行操作，一边答道：“无论如何，先把一些核心的资料销毁掉，你先去把634B号摄像仪中的影像资料全部粉碎掉。”
    淇钰应下了，他站在摄像仪旁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手指在屏幕上轻巧地点击着，驾轻就熟地导出了所有的拍摄影像，这里面记录近三个月以来，他们实验的所有过程，包括两个人在实验结束之后，口述的结论和疑点，以及讨论出的应对方式，可以说是无比详细。
    光是看着这些影像，就能对实验的内容和进度猜测出一个大概来。
    这么重要的资料，到底是怎么泄露的？淇钰敢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过一个字，不论他们如何试探自己，而几个实验室的电子门，都是如今星际中最先进的科技制造而成的，除了他和杨慎之，绝对不可能有第三个人能擅自打开。
    “是资料储存库，”杨慎之一边迅速地删除资料，一边回答他。
    淇钰疑惑道：“先生是怎么发现的？”
    杨慎之头也不抬地道：“我们的资料储存库有八万H的容量，原始程序占用容量为3.2Z，减去空间缓冲容量6H，储存库的剩余容量为79003.68H，如果资料储存库满了的话，这种情况下，我们已储存的资料有46834.77H，导入成功90%的那一部分数据为32168.21H，那么中间还有0.7H的容量，是什么？”
    敲击屏幕的声音戛然而止，杨慎之回过头来看着淇钰，道：“那是拷贝传输程序的容量，不过安置这个程序的人担心会被发现，已经将程序精简过了，传输的速度变慢，所以他们得到的资料并不会很多，但是足够他们做出一个大致的猜想了。”
    淇钰的心中一沉，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即便是他们已经做出了补救，删除销毁了几乎所有关于项目的资料和影像，但是该来的总是来了，杨慎之被研究所的主席团叫过去开会，之后盖伦博士来到了研究室，告知淇钰，他将应米尔顿主席的要求，加入他们项目的研究。
    “这不可能！”淇钰冷着脸拒绝：“先生在哪里？我要等先生回来。”
    盖伦博士的脸上常年浮现着淡淡的灰色，他一双眼睛如无机质的玻璃珠一样，看起来刻板而不近人情：“你说杨教授？他不会回来了。”
    “谁说的？”一个稍显冷淡的声音他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