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成年人坐一桌,一派沉默,气氛透着股尴尬,倒是隔壁桌那个领头的小乞丐非常自在,熟络地与郭轶搭话。
“这家的馍是烧饼做的,上面有芝麻,火烤过再泡汤特别香!”
郭轶包容地笑笑,也不计较他之前的欺骗,道:“那你多吃一点。”
“你脾气真好,一点也不像大侠。”
“那你觉得大侠应该是什么样的?”
“一刀一剑闯荡江湖,遇神杀神遇魔杀魔,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是遇见不平拔刀相助!”另一个小孩见他俩聊得热闹,也兴致勃勃地加入其中:“我们原本住的寺庙,就是被大侠们打架打坏的,功夫老厉害了,一掌房梁就塌了!”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几招。”唔,从蹲马步和吐息法开始吧。
“真的?”
小乞丐们围着郭轶唧唧喳喳,后者毫无架子,温和回答,像是幼稚园园长完全hold住了难搞的孩子们,郑捕头都看呆了,直到店家将羊汤端上来,小乞丐们才停止说话,改为不断往嘴里塞东西。
“不愧是郭大侠,有如此风度仁心,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郭轶:谁让我有个不省心的大侄女呢?怎么也该锻炼出来了……
面对郑捕头的诚恳道歉,郭轶大度地将此事揭过。他没有感到恶意或杀气,才耐着性子与其周旋,换二十年前的自己遇到这一连串的倒霉事,肯定已经炸了。
“其实我是看出了不妥,才顺水推舟。”
郑捕头问:“我们何处露了马脚?”
一旁的东厂百户讽刺道:“那小乞丐一开口就是‘大侠’,恕我直言,他哪里有侠客的样子?想不怀疑都难。”
郭轶不否认,也不在意他话里的不客气,问:“这位是?”
“姓名不足道,某忝为东缉事厂百户,奉掌印大人之命,请郭大人留在此地。”
“我并不认得你的掌印大人。”潜含义:凭啥听他滴?
百户刚想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但思及掌印大人的谆谆教诲,这会暴露自己理屈词穷的事实,他觉得自己可以再努力一下,争取以理服人:“掌印曹大人,单名晨字,乃曹督主义子。”
名字也叫晨?倒是很巧,和大侄女一个名儿。郭轶暗想。
郭轶其实听说过这个东厂掌印大人。
东厂曹公公,麾下有十虎;大虎不吃人,专爱吃人祖。
不要问人祖是什么,把“祖”字的偏旁“礻”去掉之后的部分,看上去像什么就是什么。
这首少儿不宜的童谣,传得满天下都是,郭轶感慨人心不古,也暗叹这十虎之首的“大虎”声名狼藉,发自内心希望自己今生都不会与此人有任何关系。
此时得知这只大虎点名要阻挠自己,他一边疑惑,一边充满抗拒。
“恕难从命。”他的答案立刻让东厂百户冷下脸来。
郑捕头见气氛僵持,忍不住转圜,道:“掌印大人可交代了其它?”
东厂百户摇头。他收到的命令是:不计一切代价,阻止郭轶到无忧客栈,毁容下毒废武功挑手筋脚筋,无论手段,最后留口气就行。
郑捕头又转而问郭轶:“郭大侠,您仔细想想,与掌印大人或东厂可曾有过渊源?”
郭轶一头雾水。
这时,小乞丐们已经干掉了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海碗羊汤。
“郑捕头,郭大侠,多谢款待,丐帮弟子铭记在心。”小乞丐头领有模有样地抱拳,带着一帮吃饱喝足的手下欢乐地跑开了。
店家手搓着抹布,想上前算账又不敢的样子。
三人福至心灵,郭轶平静地看向郑捕头,他的钱都给了小乞丐们,而此时小乞丐们早跑没了踪影,最后郑捕头败下阵来,准备说记在账上,等下个月俸禄发了再清。
他旁边的钦差看不下去,一串铜钱拍在桌上,觉得出京之后见到的都是穷鬼,他都懒得费心思去搜刮油水,怪不得大家心心念念想的就是留在宫里。
此举大概赢得了郭轶的好感,仿佛在这个东厂爪牙身上看到了人性的闪光点,也或许只是最淳朴的吃人嘴短效应,郭轶的语气平和许多。
他仔细想了想:“郭某不过乡野粗人,与朝廷中人并无来往,非要说的话,倒是在杭州认得一位朴姓锦衣卫。”那个负了大侄女的坏胚子!
东厂百户一惊,向他询问具体时间与地点,惊喜道:“我听上头提过,谢家一案,虽然朝上锦衣卫得了褒奖,实际立首功的是我们东厂!只我们低调惯了,一心为皇爷办事,才不计较那些虚名。”说起两家互怼,东厂百户的声音里透出充沛、鲜活的感情。
郑捕头道:“谢家之女被害时,我当时也在场,后来在一破庙,我又遇到了那个被诬陷的燕山镖头,与他形影不离的镖师变成了锦衣卫,押送犯人进京。”
郭轶这才得知大侄女又和锦衣卫走到了一起,叹气:“实不相瞒,她叫姚晨,是我……”
“姚晨就是掌印大人啊!”只不过曹督主命令东厂称呼其为曹晨罢了,这点就没必要在外人面前说了。
郭轶如遭雷劈,姚晨是大虎,吃人祖的大虎?!
他猛然想起大侄女说过幼时被一老人收养,拜其为义父,那指的应该就是东厂曹督主了。
郭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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