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养心殿往东再往北,穿遵义门,吉祥门,隆福门,便来到了坤宁宫。坤宁宫坐北面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是,素来是大徐皇后寝宫。
刚一来到门口,还没走进宫内,老太监福顺便高声道:“皇上驾到!摄政王到!”
宫中侍卫宫女同时跪倒在地,面朝徐荺恭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自坤宁宫西暖阁中走出,瞧见徐远与徐荺到来,脸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没等她开口说话,徐荺便挣脱了徐远的手朝她跑去,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
“母后,我和皇叔来了!豌豆黄呢,我要吃豌豆黄!”
太后笑着道:“都给你备着呢,在西暖阁的桌上。”
徐荺脸上笑容更甚,转身就要朝西暖阁跑去。太后拉住了她,摇摇头轻声道:“用过午膳之后再吃。”
徐荺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有些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太后牵着她的手直起身来,看向徐远轻声道:“我听侍卫说,摄政王没用早膳就去了养心殿,我这就让他们传膳。”
用过午膳之后,故意比平时少吃一些,留了些肚子的徐荺迫不及待地跑向西暖阁,徐远和太后则是留在了坤宁宫明间,两人相顾无言。
因为前世是个孤儿的缘故,这一世徐远对于家人极为重视,他对皇兄徐诞极为亲近,对徐荺也极为宠溺,但是对太后,却不甚亲近。二人之间甚至因为徐远单方面的敌意,而曾经有过一场冲突。
就连漠北草原上的牧民都知道,大徐前任皇帝徐诞有三个最,第一个最是最勤政,相传徐诞在位时每天平均花在朝事和国事上的时间有五个时辰,为大徐建国六百年来,历任皇帝之最。
第二个最是看人最准,徐诞在位的后十二年里,亲自罢免的官员共有一百一十二个,其中三品以上官员多达三十一人,更重要的是,这一百一十二个官员事后都被调查出来结党营私,或是贪污受贿,没有一个例外。
第三个最是最痴情,徐诞不仅仅是大徐历任皇帝以来最为勤政的,而且还是历任皇帝里妃子最少的。徐诞在位时,皇宫的后宫里妃子最多的时候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皇后,一个贵妃白秀。
七年前,皇后因难产而死,从那之后偌大的后宫里除了太监宫女侍卫之外,就只剩下了公主徐荺和贵妃白秀二人而已。徐荺三岁那年,徐诞欲立白秀为新后,当时的徐远竭力反对,甚至因此挑起了一场冲突。
如今徐远细想回去,说是冲突,其实都是自己单方面地在出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胡闹,这位中央将军之女从头到尾也没有反击过一次,只是默默受着。
当时的自己还因此觉得白秀太过懦弱,没有一点其父白翦的血性,更没有皇后应该有的母仪天下的威严,向皇兄徐诞屡屡提及废后之事,结果每次都被徐诞一句轻飘飘的话给堵了回来。
朕觉得皇后这份水润万物而不争的似水温柔,比皇弟所谓的母仪天下更为可贵。
白秀率先打破了沉默,轻声道:“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前几年中我都是带着皇上去中央将军府上过,中央将军今日差人送了信来询问今年中秋安排。”
徐远沉吟片刻,道:“此事看筠儿吧,筠儿如果愿意去,太后带着她去中央将军府过也可以。她若想在宫里过,那就派人将中央将军请到宫里来。”
白秀点点头,又轻声问道:“还有一事,今年的中秋文会可要举办?近日来连着下了几场雨,桂花落了不少,要做桂花露的话有些不够。不过还有前几年的桂花酒,可以拿出来当做赏赐。”
先皇徐诞在位时,每年中秋都会在皇宫里举办中秋文会,邀群臣以及各地推荐的士子入宫赏月,文会上,徐诞通常会指定一道题目让大家现作诗词,文会的前三甲依次可以得到三坛,两坛和一坛桂花露或是桂花酒。
奖励虽然不多,在文武百官心里却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中秋文会也因此成为了大徐文坛的一件盛事与寒门士子除了科举之外出人头地的又一条路。
科举只是和全国考生一起竞争而已,可这中秋文会却是和文武百官一起竞争,人虽然少了,但是竞争难度何止大上了千百倍!倘若能在中秋文会上跻身前三甲,得到一坛皇上亲自赏赐的桂花酒,这含金量可比考中进士高多了。
但是自从徐诞驾崩之后,中秋文会便取消了。如今摄政王徐远回京,让不少官员心中猜测,今年中秋文会会不会重新举办。
徐远笑着摇头道:“只剩下两天时间,就算让各地推荐士子也来不及,今年就算了,明年再说吧。皇兄举办这中秋文会,一是为了拉近和大臣们之间的感情,二来是因为喜欢诗词。我对诗词远不如他这般喜爱,要举办的话,我倒觉得不如举办个中秋喝酒赏月会来得痛快。”
白秀闻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浅笑,一个并不喜爱诗词的摄政王却能作出将进酒这样的传世名篇来,若是被那些爱诗词爱到了骨子里,“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士子们知道了,估计当场就得咒骂老天爷不公,再一头撞死十好几个。
在坤宁宫中呆了约莫一个时辰,徐远站起身来打算离开。徐荺从西暖阁里走出来,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两只手里各抓着两三块豌豆黄,小步跑到他的身前,踮起脚尖要将手里的豌豆黄给他。
“皇苏,泥次,可好次了。”
徐远哭笑不得地低下身子,让徐荺将已经被捏得有些变形的豌豆黄送到自己口中。他的心中突然一动,笑着道:“筠儿,想不想出宫看看?”
“出宫?”
徐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重重点头道:“想!”
徐远看向白秀,轻声道:“太后,我带筠儿出宫看看。”
见白秀点头答应,徐荺立刻拉着徐远朝坤宁宫外走去。白秀将二人送出坤宁宫,站在宫门前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拐角,清澈的眼眸里突然浮现出一抹黯然。
徐远现在虽然不再对自己有敌意,但是话里话外那份距离感却极为明显。在他的心里,自己是大徐的太后,而他是大徐的摄政王,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和自己与其他大臣之间的关系是一样的。
她并不在乎徐远如何看待自己,懦弱也好,温柔也罢。她黯然的是,自己辜负了皇上临终前对自己的期盼。
……………………
回宫换了身便装之后,徐远带着徐荺在老太监福顺的陪同下离开皇宫,出了皇宫之后,徐荺就好像是一只离了笼子的小雀,见什么都是新鲜的。
瞧见了一处巷口前一卖糖葫芦的,徐荺再也走不动道了,褐色的糖衣再加上又大又红的山楂,光是这副卖相,天生就对喜爱甜食的徐荺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皇叔…”
徐荺仰头看向徐远,兴许是见了糖葫芦的关系,就连声音也比平时甜了几分。徐远招架不住,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她。
徐荺接过银票欢呼一声,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那卖糖葫芦的面前,后者瞧见徐荺递过来的银票,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草把险些倒在地上。
他在这里卖了十多年的糖葫芦了,还从未见过有人拿一百两银票来买三文钱一串的糖葫芦的!
站在不远处的徐远随即只见得卖糖葫芦的蹲下身去,一脸难色地和徐荺打着商量,两人商讨了许久,最终以一百两银子买下所有糖葫芦成交。
当徐荺扛着比她人还高许多的草把走回来的时候,小贩终于瞧见了徐远,连忙朝着徐远走来,要将银票还给徐远。
虽说这一百两银子是自己一辈子也挣不到的数,但是能随随便便拿出一百两银子给小孩买糖葫芦的岂是普通人?更何况小贩在这街头巷尾听多了因为贪财而陷入骗局的事,这银票烫手,万万也要不得。
徐远并未接过银票,而是低头看向徐荺,笑着问道:“筠儿,你觉得一百两买这些糖葫芦,可值?”
徐荺心中没有银子的概念,在她看来那么一张薄薄的纸能换来这么多糖葫芦再加一根草把,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值!”
徐远笑着道:“筠儿觉得值,那就值。”
他拿过插满了糖葫芦的草把扛在肩上,另一只手牵着徐荺,继续向前走去。小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正要再追,没追出几步,就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主仆三人的身影,就和凭空消失了一样。
很快,徐远就体会到扛着一草把的糖葫芦走在街上的滋味。一条街还没走出头,就已经有不下十位眼含秋波的女子上前来询问糖葫芦怎么卖。
徐远也乐得逗个闷子,通通说一百两银子一串。偏偏还真有个富家小姐点头答应了,掏出一张一百两银票就要买一串糖葫芦。徐远刚把糖葫芦从草把上拿下来,身旁的徐荺顿时不干了,连说不值,死活不让徐远卖。
拿这么一张破纸也想换我的宝贝糖葫芦,门也没有!
徐远只好将银票退回,把糖葫芦重新插回草把上,牵着徐荺匆匆离去。
一边走,徐远一边朝老太监问道:“福顺啊,最近京城可曾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福顺笑着恭声道:“回公子,小人昨日还真听说了一件好玩的事。小人听说凤栖楼里,前几日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比京城的头号花魁还要动人几分。这几日凤栖楼里,挤满了前去猎奇的人。有不少公子哥放出话来,想要娶她过门,但是没一个得手的。”
徐远饶有兴趣地问道:“哦?这是为何?”
福顺道:“据说这女子不是一般人,喝只喝凤栖楼的凤栖酒,凤栖酒一坛便是五百两银子,寻常人照这种喝法,哪能喝得起?这是其一。其二,据说这女子喝酒之时桌上必定搁着两把宣花板斧,哪有良家闺女出门带这东西的,而且一带还是两把。”
“等等…”
徐远脸上突然流露出一抹怪异的神色,心中咯噔一下,长得好看,好喝酒,还带着两把宣花板斧……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道身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