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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敲门砖(下)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盛夏。
    经过三个多月的加班加点,荒芜的南屏公园后山被改造成了面目一新的森林公园。
    林间流水潺潺,鹅卵石小道幽远、仿松木栏杆古朴、茅草顶的木亭简约,如果不是高大的花木还盖着遮阳网,这就是一片人工开发后的原始森林。走过成景的花木,松柏渐渐多起来,直到显现出松柏间的将军墓。采用本地青石、依照本地风格建成的小陵园,摒弃了常见的塑像、五角星等象征符号,在青山翠柏的映衬下,陵园显得肃穆中隐有几分恬淡。
    说实话,这样的实际效果,如果方案不是经过黎家后人认可,别说一生戎马的方政委,即使是罗书记和李县长他们都觉得太不庄重大气。然而反过来想,这样的实际效果更为和谐,更能与公园里的其他建筑融为一体而不显突兀。再往远处想,功名迟早是历史烟云,平淡反而更为弥久。
    归葬仪式举行时,即使是设计者,仪式上也没贾栋材站脚的份,同样也没有建设指挥者张健民的份。倒是仪式结束后,在某部委任职的黎家长子感谢完两位老家父母官,感叹了一句‘设计师的水平很高’。有了这一句作铺垫,送走首长、领导们后,老到的高主任趁着老板正高兴时,将贾栋材和时满平又完善了两次的实施方案呈上。
    方案还不错,帽子戴得漂亮,也写得文采飞扬,就是成本的估算大大出乎他预料,完全超出了政府的财政能力,更没有领会到领导的意图。看完之后,脸色阴郁的李县长将方案往茶几上一扔,不悦道:“老高,小贾就这点想法?”
    “老板,他的真实想法不方便落在纸上。”
    李县长的眉头跳了跳,“说来听听”。
    高主任将贾栋材的想法和盘托上,刚才还不悦的李县长大喜过望,这才是干事的样子嘛。若是什么事都要政府掏钱,还要下面的人干嘛?
    可夸奖了两句后,基层经验丰富的李县长又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启动资金从哪来?即使把城郊林场的苗圃划拨过去,就那点家当至多也只能抵押五六十万,总不能指望政府掏两三百万吧?
    一直在替贾栋材转述的高主任开始为自己立功了,小声提醒道:“老板,按规定每个农村劳动力,每年要为集体出五至十天的义务工。”
    义务工?稍琢磨了一下,已经脱离乡镇十余年的李县长恍然大悟,却不禁皱起了眉头。虽说义务工是国家规定的,但已经以钱代工很多年了,如果贸然要求农民出义务工,不会加剧本就很紧张的干群关系?万一因为这事,再搞出两件群体事件,在当前的大形势下,再大的功劳也是功小于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都有个恰当的度,只要把握好了这个度,农民就不会闹事。基层经验丰富的李县长想了一阵,看了眼墙上的壁钟,起身吩咐道:“让小贾到办公室见我。”
    “好的”,高主任连忙起身打电话,还一边帮领导拿公务包、茶杯等物。
    贾栋材也真是运气好,当刺耳的bp机响起时,他刚准备载着媚眼迷离的黎冬回县城。
    “这么晚了,谁呼你?”
    “不知道啊”,贾栋材连忙摘下腰间的中文bp机,扫了一眼信息后赶忙轰油门。
    “谁啊?”
    “高主任。”
    “有病,这都几点了?”
    这有什么办法,谁让咱小贾也是领导了呢?暗乐的贾栋材把车开得风驰电掣,没二十分钟便回到县城,把黎冬扔在路灯昏暗的老地方便往办公室赶。
    车到已经冷清的大院里停下熄火,贾栋材急跑上楼,敲了敲高主任敞开的办公室门,喘息道:“高大人,您有事?”
    正等着不耐烦的高主任瞪了他一眼,不满道:“怎么这么慢?”
    “我从石市赶回来的,苗圃”
    “不用解释,老板找你问基地的事,赶紧去。”
    贾栋材大喜,连忙答应了一声,急步走向最东里的办公室敲门而入。
    “李县,您找我?”
    正琢磨事的李县长倒没什么不悦,抬起头示意了一下,笑道:“打扰你休息了吧?”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在苗圃里处理完点事,正准备回来就接到了高主任的传呼。”
    “不要天天只顾着工作,也要注意休息嘛。”
    和气的李县长一边笑着,一边示意他坐,贾栋材连忙将门掩上,急步走到办公桌前,在靠背凳子上坐了半边屁股。
    “给我说说那方案。”
    “好的”,贾栋材连忙讲解方案,李县长耐心地听完,突然道:“启动资金呢?”
    “我是这么想的”。
    贾栋材的计划是将城郊林场全盘接过来,抵押给银行贷款五六十万,再由财政补贴四五十万,然后命令各乡镇组织农民出义务工,挖取5000株各色大型花木……。摊子铺开后,再想办法引入社会资金,同时鼓励私人进入这一行业,快速做大做强。
    这不可能,上次建陵园要求各乡镇挖点花木,负担不重倒没哪个乡镇不执行,如果再来个白挖5000株花木,不要说农民会怨声载道,就连乡镇干部都会反弹。不过,李县长并不打断贾栋材,由着他继续汇报。
    “还有一件事,我们无法预计微利经营究竟要多久,所以必须避免国营企业的毛病。我建议由国资委、石市乡各自派出财务人员进行相互监督,……”
    蓝图画得不错,财务监督也说得有理,但还是没说到点子上,而且没有政治敏感性,李县长耐着性子听完,不悦道:“你是嫌现在的干群关系太好了是吧?”
    刘叔没说错啊,领导就是既要政绩又怕担风险,说难听点就是好处是他们的,黑锅是手下的。谁他妈的能做得到,不用拍他们马屁,也能被提拔重用。
    既然这样,那就胆大有官做呗,敢赌的贾栋材立即起身,把掩着的办公室门给锁了,快步回来小声道:“老板,所有的办法还是在有限公司上!”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用城郊林场的固定资产贷款,从银行套取奖金搞建设,成功了是新兴产业,失败了给银行留一堆坏死账。
    兴奋的贾栋材微微发抖,却沉稳道:”老板,城郊林场有1541亩山林,最小的杉木胸径都达到了15公分,按市价值600万左右,再加上城郊林场场部的地皮,估值800万不高吧?如果还不够,政府再把敖桥乡的青年林场划过来,4000多亩山林又可以抵押贷款多少?“
    胆大包天!
    但老子喜欢!
    李县长顿时兴奋起来,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沉声责问道:”按你说的5000棵,至多能铺满120亩,这也算是大型基地?“
    这有何难,紧张的贾栋材没看出领导的兴奋,却早考虑过这个问题,连忙道:“老板,借您一支笔?”
    “嗯”,李县长示意他自己拿,贾栋材连忙起身,从桌上拿起笔又拿了张信笺纸,绕到领导身边,边画边解释道:“我们可以充分利用地势,在公路两旁种三排花木。”
    三排花木什么样子都没有,那还不如120亩建在一起象样,李县长顿时皱眉。深思熟虑的贾栋材早有打算,眼睛余光瞄到领导微皱的眉头,不慌不忙道:“我是这么考虑的,大型花木要考虑到销售时候的便利,所以靠公路越近越好。稍远一点的地方,我准备培育红枫、红花檵木、樱花等幼苗,以及用于嫁接用的小型砧木,比如枫树、山樱、檵木、含笑等。
    老板,我已经订购了一批种子、接穗,今天去苗圃就是安排这事。”
    说到这里,一直留意领导表情的贾栋材顿了顿,让领导有思考的时间,然后接着解释道:“老板,光靠从山上挖是不可持续的,只能是短期行为。中期发展,我们要利用嫁接技术,将遍地可见的杂木嫁接成价值颇高的花木,远期则是大规模人工培育。”
    这样说才对嘛,有条有理有据,还能在上级领导那博个目光长远的夸奖。很满意的李县长下意识看了看桌上的方案,这些想法压根没在方案上体现,看来是这小子故意遗漏的,而且还有些居心不良的意思。
    然而,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的李县长并不想深究,副职和主要领导之间的关系,大至整个官场,小到一个十来个人的单位,都大同小异。从另一个方面看,小贾在老高面前藏几手,而且能瞒得过去,反而显示出他有不错的政治经验。
    从这一点上说,小贾同志完全成熟了,可以付予重任。
    “销路呢?”
    那就是认可了方案,贾栋材不禁暗喜,却佯装迟疑道:“老板,我找到一个关系,但可能会让老板为难。”
    还真找到关系了?李县长立即想起上次这小子把苗子卖到外省去了,不由好奇道:“你上次那朋友?”
    “老板,那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同事的同学。”
    说到这,贾栋材压低声音道:“就是赵常务的前儿媳,她在沪市读的园林学校,在那边有两三个干这一行的同学,这次的种子、接穗也是她采购回来的,还准备拉个小老板过来投资。她跟我聊过,想调到驻沪办事处工作,您看”
    这倒有些为难,几年前那疯婆子闹得老赵颜面无存,把她从公园往外调,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再说,这小子认识了她同学,多花点钱还怕别人不帮忙?
    可贾栋材轻轻抛出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小声道:“黎冬的姐夫是沪市建委基建处一科的科长,就是专门搞招投标工作的。老板,只要皇甫科长愿意引荐,我们不难接触到那些大建筑商。干这一行,如果能减掉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利润就相当可观了。”
    刚想推脱的李县长精神一振,立即道:“你有把握吗?”
    这牛皮不能乱吹的,黎冬她姐夫帮小忙可以,帮大忙恐怕目前还没那能力。要知道那是一根完整的利益链,哪那么容易取代中间一环?
    “我想试试,即使取代不了中间一环,也能让他们抬抬手,让我们取代最底层的供应商。我测算过,刨掉运费之类的,应该能让基地保本经营,还能多少交点税费。”
    能交税费就是实打实的政绩,听出了潜台词的李县长沉吟片刻,吩咐道:“嗯,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是”,说得喉干舌躁的贾栋材连忙告辞。
    贾栋材走了,李县长思考良久,把方案上的建设时间从一年改成了两年,5000株大型花木改成了2000。等高主任进来给他续水时,李县长将方案递了过去,把刚才贾栋材的办法用他的话说了一遍,却不说锁门后的真实想法,吩咐道:“完善一下,重新搞个方案出来。”
    “是”,恭谨的高主任答应了一声,心里非常恼火。这些东西不可能是老板临时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贾栋材欺瞒了自己。
    不对,贾栋材再早熟也太年轻,应该是有人教他这些。
    谁?
    黄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