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营地的每辆房车只能容纳两人入住，宋佳怡是这次旅行的落单人员，于是也就和另一位独自前来的阿姨住在一起。
    晚饭时分宋佳怡在房车里补眠，睡醒时营地中央的空地已经燃起了篝火。
    一觉醒来饥肠辘辘，宋佳怡对着小镜子好不容易梳理好炸毛的头发推开房门，立刻闻到周围飘香的肉串和奶茶，没来得及去找父母的位置，先跟着香味儿凑到小吃摊旁边跟在一队陌生的旅人后面排队等待付钱。
    姜岚晚饭时一直很沉默，注意到女儿正在对面隔着篝火冲他们大力比划手指，询问他们要不要吃，才摆摆手回头低声问丈夫：“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针对下午聊过的那件事，当年的宋佳怡也不是没有一直为自己申辩。
    但是姜岚没选择相信她，就像她这么多年一直坚信，她和丈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的好处。
    没有人会不爱钱，不喜欢享受奢侈便捷的生活。
    所以她也理所应当地剥夺了女儿很多想法和选择。
    今天宋佳怡的话，让她开始质疑自己这种强烈的信念到底是怎样开始的。
    也许是因为她小时候过的太苦了，那种在一分钱都要分成两半去花的日子里，从头到脚感受到的挫败和自卑真的太可怕了。没职工的家庭里没有粮票就吃不饱饭，所有兑来的珍贵白米白面和猪油，都进了“迫切需要”长身体的哥哥弟弟们的肚子里。
    甚至她希望在十六岁那年生日得到一条花裙子，也被家人怒斥不知满足。
    最后还是母亲“体贴”她，给她用整块布料做了一件需要在毛衣下面提到胸口，才能勉强合身的半身裙。只因为由着还在长高的她新鲜两天后，这块布料还要被重新做成更实用的床单窗帘，不能为了她一个人而浪费一块好布。
    可能是那段成长经历被苛责了太多，让她对钱生出莫大的追求和野心。
    尤其是宋佳怡出生后，她有心要给她上最好的学校，更是从来没在零用钱上对她苛责半分，想吃的零食不管多少全买回家，想要的漂亮裙子无论多贵都要给她挂进衣橱。
    但是宋佳怡下午却说，她童年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小学那几年。
    那时候他们还不是很有钱，就是那种世界上最普通的一家三口。
    每天放学宋佳怡做完作业，他们三个人都能聚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后因为学校公司发生了什么而聊上半天。
    弄堂里的隔音真差，晚上睡觉时关上灯，还能听到门外小夫妻吵架的声音。
    姜岚就会很八卦地跑到门后，偷偷把门上的小窗插销打开，耳朵贴过去听人家的是是非非。
    宋斌怕她着凉，过来无奈地关窗，两个人歪歪扭扭的在静默中角力，宋佳怡则在被子露出圆眼捂着嘴角偷笑。
    每逢周末，他们一家都要下一次馆子去一次书店和公园。
    可那时候去过的苍蝇小馆，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就是比现在星级餐厅的滋味还要足。
    后来他们家有钱了，住进了高档小区开上了高档轿车，那些富足的物质没能添补宋佳怡成长时内心的空虚，她更偷偷地希望如果能回到当初就好了。
    他们两个同样不知道，原来她搬家后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父母可以不要那么忙希望他们可以有赚够钱的一天。
    篝火对面的宋佳怡当然已经不是孩童的模样，她早就过了需要父母关心才能开心自信的年纪，但她到现在还保持着那种希望爱的人可以满意，从而博他们关心的性子。
    他们做父母的，竟然也会有时忘记，除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孩子的一生也只有一次而已。
    一手举着几十根羊肉串，另一手提着几杯热奶茶走回来，宋佳怡注意到父母的视线马上就仰脸笑着摇一摇手里的东西。
    宋斌揽着妻子的肩膀长舒了一口气，用点力气捏了捏，“现在也还来得及。”
    宋佳怡在下山前说的话还在姜岚耳边回响。
    她说：“妈，我们不要踮脚用力去摘月亮了，月亮也不一定合适我，我们就站在这里望着近处的星星闪烁不也很好吗？”
    “一辈子很短的，他也是很好的人，值得人爱的。能不能把你对我的爱分一些给他，不要很多，一些我们就足够了。”
    虽然回答她的只有过境的山风，可是在场的三个人也都知道，有些事情在今天后因为她的话而暂时妥协了。
    老老宋的话是没错，老年人看人也总是拥有智慧。
    她妈姜岚的一颗心，毕竟还是为她而柔软的。
    翌日一早，宋佳怡和父母的登山之旅告一段落，回程市区的路上宋斌在前面开车，宋佳怡则背着副驾驶姜岚的余光，偷偷的又给白杨发了几条短信。
    奇怪的就是，原来昨晚山腰的信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好，她那些絮絮叨叨的日常微信都已经成功送达。
    可是平常很热情的白杨却没一条回复。
    她咬了咬嘴唇，又忍不住给他的电话号码发一条信息，问他是不是在忙，她这边看样子很快就能结束出差了。
    手指一抖刚发出去，就被前面后视镜里的姜岚一声咳嗦外加一记眼锋。
    “再喜欢你也要适当，我发现你这孩子就是太实在。也不知道像谁？你见哪个小姑娘谈恋爱是追在人家后面的，再好你也要适当让人家追追吧？”
    “哦。知道啦。”宋佳怡撇嘴拖长音，收起手机扔进口袋。
    可是侧目瞅着窗外的公路沿景，嘴角却在玻璃反光里止不住的上扬。
    都承认她在恋爱的事实了，那离革命胜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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