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四爷正在处理降兵的事,听了小警察的报告,心里隐隐的生出一丝不安,他咬着烟叮嘱副官:“加派人手,把省城每一寸土一个屋都再给我仔细的搜。”
副官不明白四爷这副如临大敌的口气是为哪般,但四爷吩咐了他只要照做就是,赶紧应下来去安排人手。唐四爷想了想摁熄了烟带着人坐上车打算前往失踪人口的地方人家都走一走,看能捞出么子线索来。
省城人来人往,但更多的是十步一队的巡逻士兵,繁华气氛掩不住紧张肃杀的气息,唐四爷打量着行人们各色的面孔和表情,长久的军旅生涯培养出来的挺直的背脊一点也没有放松。
车子经过一处岔路,两边的路上有穿着学生制服剪了短发或齐肩齐发的学生们在递发传单,唐四爷微微皱了皱眉,手下的另一个孙副官会看脸色得很,马上道:“四爷,之前戒严就已经交待过这些学生不能随便在街上散发传单鼓动吹宣各种运动,怎么就这么不听劝? 这事是我失职,四爷,我下车去看看,不行就带些兄弟到学校跟他们那些师长校长好好讲道理。”
唐四爷让司机靠到路边,掏了烟出来磕着精致的洋烟盒子,孙副官马上摸出洋火来给点上,唐四爷吸了一口吐出云雾缭绕,说道:“别带人横,现在是非常时期,文人骨头硬得很,要是桂军压境,后方这些文人拉起横幅游街示威指责我们唐家军横行霸道欺压百姓,战也不用打了,到时候唐家军都要被软刀子给划出一大半给别个呷。”
孙副官应了是,手摸上车门把了又听到唐四爷悠悠的道:“先把他们这几天发的传单收集一下,之前精力都放在找刺客上头,只怕正好中了华共下怀,怕是让人混在学生里头给百姓发宣传无产阶级、促进工人运动的东西。”
孙副官面上一肃下了车,接了几章传单后转回来交给唐四爷这才走人。
唐四爷摇下车窗,食指磕在烟支身上将顶头烧成了灰带着暗红的烟灰敲散飞走,拿着传单漫不经心的翻看。
他看似看得不认真,实际上却是大致浏览就看明白了内容。
孙副官接的来有七个单,但主要的是三个,一个是宣传鼓励女子们反抗旧社会压迫、勇敢站起来争取自己权益和自由的宣传,一个是人民自身利益与阶级的讲座宣传,让唐四爷抽出来放到一边的,则是一张反军阀专权独裁的小单。
再次看了眼发传单的男女学生一眼,其中一个面相甜美的学生素得像朵小花似的正巧拿着一叠单子抬起眼看向这边,远远的,隔着半个街面,唐四爷的眼神跟这女学生的碰在了一块。
这姑娘……有点眼熟啊……
唐四爷神情不变的再看了一眼,这才吩咐司机发动车子。
他表面平静,心里却一直在想着事儿。
现在湘桂两派系的战火一触即发,虽然华共发展得并不如国党壮大,但唐四爷在心里承认,这一代的新的华共领导人很有见地,晓得将农村发展做革命根据地,施展农村包围城市,到处成立党小组、新民学会、起义组织等,将力量分化开,在广大的工农基础上进行劳动人民应该站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军阀主义与帝国主义、自己当家作主的新社会思想的革命宣传。
姓蒋的怕也是日渐感觉到他们的力量壮大不受控制,才能不计前嫌的回头来找他爹,想拉拢他爹把湘郡牢牢掌控在手里吧?毕竟,现在华共的领导人好些出身就是湘郡。
他还真是想得美。
唐四爷吐出口烟,漫不经心的想。
湘郡是唐家的发家地,让,自然是不能让出去,但继续傍着国党走,真的就没问题么?
泱泱华夏传承几千年,要不是洋人们入了关,晚清的皇帝朝臣们又没能力,这家国又何至于四分五裂,他唐家又何至于因此落草为寇,又因寇而一跃成为一方霸王?
这戏文说得好啊,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己虽然有个好爹,手里掌了一定的兵权一方说话权力,可有眼光的来看,这华夏经历了痛苦磨难,总有那么一天还是会统一。这蒋委员不就在为这目标奋斗?想统一了军阀党派,赶走外国人日本人后自己登位做总统?
华共现在根基虽然不深,但发展势头猛烈,以广大的贫苦工农作基础,发展的是广大群众,华夏人多,有钱有权有势者有多少?贫下工农又有多少?看看这满大街,多的还是中下贫,像他这样坐着小车带着护卫佣人的一对比,可不就少?
想到这里,唐四爷在烟雾里笑了一下,再次把烟塞进嘴里。
他爹有野心能力可不大够,他作崽的看得清楚得很,像他爹那样的野心自己倒是莫有,只想过个安稳日子罢了。这前路,于他父子两而言,就怕没那顺畅。
不过……唐家军人多眼杂,他们能往国党别派里收买人安插眼线,也难保自己的队伍里会有别个的人,再观望观望,接触接触,说不定……可以接触一下那个华共革命组织看看……
车子在路上驰过,唐四爷听着战战兢兢的小警察指路,很快就到了孙存福失踪的地方。
谢局长早从宜春园赶过来候着了,他能当上省警察局局长,除了好色爱财的毛病,能力那还是有的,见着了唐四爷,一路儿嘴皮子直翻,很快就把整个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引着唐四爷看了凶杀的现场,又道警察们正在一个一个盘问楼里的人。
孙存福也是个蠢的,跑路就跑,他上各个铺子卷了现钱并不少,但一看到铺子里的古玩物件,他就舍不得这些财了,心想着省城这么大,日本人他们总不至于一下子就把自己找到吧,便吩咐掌柜们赶紧的倒卖东西给他凑钱,随后想着望春楼的相好,便带着钱去了那儿会情儿。
死在屋子里的正是孙存福的老相好,叫汀湘的,唐四爷进去一看,人半个身子全仰着挂在罗汉床外头,身上衣裳整整齐齐的,就是眼珠子鼓瞪、涂着口红的嘴大张,嘴边有不少泡沫痕迹,皮肤惨白惨白,那样子,更像是抽大烟刺激过了度死的,然而仰出一个大弧度的脖子上一道血红平整的细线可不是这样说的,叫人奇怪的也是这里,按说要是利器割的,多少要出血,让人死得大出血,可汀湘脖子上就像绕了一圈红线,看不到半分多余的血迹。
有验尸官看过,断定是他杀,死血过多死亡,但地上都莫有找到血迹,因此汀湘的尸体准备拉回局里解剖查找死因。
最叫唐四爷也不明白的,是孙存福的失踪。
谢局长让人把屋里屋外找了一遍,唐四爷也让鬼才叔和姚叔也看了现场,两个人都给出一个答案:孙存福是不翼而飞的。
压下疑惑,唐四爷并未停留,又带着鬼才叔和姚叔去了别的地方。
他这一圈转得大,全转完下来一天就差不多过了,眼看着天开始黑,累了一天也懒得回去呷,便请了两位先生去坐馆子。
唐四爷挑的馆子不大,是个火锅店子,捞了帘子进去,眼睛周围一看,唐四爷一怔,看到角落里坐着对男女挺眼熟,他也没出声,也不离开,挑了个离得不远不近的比较打眼的位置坐下,等着上了热茶和腌萝卜等小菜,便与两位先生讨论省城这一天发生的失踪案。
鬼才叔是个老搬山,闻气味厉害得很,他直言:“应该是一起人做的案。每处我都闻到了一点气味,像腐肉臭鱼的味道。”
旁边的姚叔也点头。
抿了口酒,鬼才叔继续道:“能够神出鬼没做这档子事的,除了江湖人,日本人怕也莫有这个能力吧?”
唐四爷闻言摇摇头:“鬼才叔,你莫小看日本人,我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子怀疑。”
鬼才叔疑惑,反而是哑子的姚叔马上明白了唐四爷的意思。他讲不了话,便总是随身带着一叠纸和一支炭笔,这会从袋子里拿出来刷刷写了几下便把纸递给鬼才。
鬼才一边看一边小声儿念:“四爷是怀疑日本人很早就有想法设了路子,送了人来华夏隐名埋姓拜江湖人学手艺?”
读完了鬼才若有所思。
“四爷这怀疑确实有道理……想当年唐朝盛世,他日本人就派了遣唐使来咱们华夏进学求购各种技艺、文学、军事等,唐时幻术盛行,江湖百花齐放,对什么都缺的日本人来讲就像到了极乐世界。当年既然都肯派人来学咱们老祖宗们的本事,自然现在也是有这个可能。只是四爷,他们学我们江湖手艺能有么子大用?”
唐四爷笑道:“怎么没得大用?”
“几十年前,良图先生于《海国图志.原叙》里提出‘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华夏文明悠远流长,文化精萃博大精深,便是江湖各种技艺都叫人眼花缭乱,日本人一直以来野心不小,可他们国小人少,如何控制咱们诺大华夏?控制咱们千百万华夏人民?自然便要渗透、侵蚀,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使吾等长矛以攻盾。如此一来,便能用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快最好的目的。”
“这怕也是其侵华的一个主要手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