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先生眼看外甥女走了,闻着香倒也一时去了焦躁,便就着香躺到书房侧窗下的摇椅上眯了一会,香燃完了,关大先生半睡半醒着,只觉得一阵清清凉凉的凉意在屋子里头流动,让人舒服万分,倒是让他疲惫的心身都得到了抚慰。
等到傍晚方妈来喊,关大先生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临出书房了,眼神不自觉扫到那个香炉,笑了笑便带上了门。
这夜关大先生吃了饭,过了一段时间,郁结与烦躁在银行打了电话过来后又生长出来,势头比之前还要猛,就连喜欢的四姨太他都难得的训斥了一番,回到屋后走来走去静不下来,最后倒是想起了那个香炉,关大先生犹豫了一下,再次去了书房,当夜便在书房睡下了。
几个姨太太看到四姨太被骂,都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四姨太李妙花气得一晚没睡着,半夜上房间想找关大先生撒娇道歉,结果发现人并不在屋里,她满山的找,想来想去怕是去了书房,便又往书房去,结果被关大先生的手下阿吴给拦下,只得忿忿回了自己屋。
她担着心,怕关大先生气起来减了自己的嚼用,一夜没睡得好,巴巴的盼到天亮了赶紧起来候着,结果看到表情轻松惬意精神焕发的关大先生不由得呆了一呆。
——昨天还瞪着眼,一脸恨不得打自己的凶样呢,一夜之间就像发生了什么好事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莫非……老爷在外头,又看中了什么狐狸精?
她想到这,心里生出警惕和着急,赶紧站起来迎上去。
关大先生只觉得身上松乏了许多,一觉起来整个人都感觉步子是个从骨头里往外飘轻的,再去想关于货被抢被烧,商家赔偿的那个事,竟能心平气和的,再没感觉焦躁,他不由得心里起了疑:是阿璇制的香的作用,还是那个香炉的作用?
再想到晚上他没有点过香,心里其实猜测已经偏倒向那个香炉了。
只是这个事不能说,他得找晏先生请教请教,再观察一下。听说唐委员好古玩,尤其喜爱唐朝仕女俑,正好自己这回收到一尊,也正好是没有被抢的那些货里头的,小损伤不大,何师傅手艺精湛,到时候请他加紧修复了,送给唐四爷拉近关系,说不定能攀上唐四爷后头的唐委员,借着中央党军的势,孙老板这孙子,还看他跳不得跳得起来。
心里有了划算,关大先生好心情的原谅了四姨太昨天要钱的事,用了早饭就去了银行。
何洛一早去上工,就看到杨管事在等着自己,见到他,杨管事笑着问了好,旁边的两个伙计抬了个大木盒递上来,盒子上头还放着一个素色荷包。
“昨儿小姐拿回去的香炉大先生看了,赞不绝口,何师傅手艺了得,大先生说得奖励奖励,您可别推辞,大先生这儿有件古玩,想让何师傅抓紧修复,何师傅您看,五天内能修好不?”
他一番话说得客气有礼让人舒心,何洛便没有再拒绝,穷人哪有把钱往外推的理?更何况昨天点灵那个香炉,何洛浑身精气神都差点被抽空,躺了一夜到现在才恢复了个八九分,自然是不客气的把荷包纳进怀,接了木盒打开一看,躺在里头的是尊丰肥雍容有雅致的胖胖的身着齐胸手拢于前的女性彩绘俑。
几乎不用细细掌眼,何洛一眼就看出这是尊唐仕女彩绘俑。
唐代仕女俑不说多,也不少,喜欢收藏的也是这样。但凡有兴趣的都知道,唐代仕女俑的头部和身体的处理凝练,简洁,注重大形状,细腻处精致,收放自如。大部分的仕女俑头部都被处理成浑厚的椭圆,形态各异的厚重扭髻压在圆面方额上,发饰亦成了整体造型的重要组成。肩膀刻意处理的窄小,颈部加宽,身体形成向下收拢,中间饱满的梭子形,整体造型显得圆润厚重。然而,精致的五官,收拢的小巧手部,裙摆下露出的尖尖小脚,又强化了整体的“扩大”和局部的“缩小”,使造型充满趣味。这种富有节奏感的“收”和“放”,配合仕女俑丰富的表情和动态,将一个个鲜活的唐代仕女再现了出来。这种美是一种非常世俗和健康的自然美,唐代女性美是通过扩张的力量表达女性之美,具有明亮的“阳光”气质。
唐代仕女俑的设色受那个时期工笔人物画的影响,用色大胆、色彩富丽,富装饰性。仕女俑上多以绿釉、钴蓝釉、黄釉、朱砂和石绿等浓郁的对比色为主体色调,冷暖结合,即丰富了色彩的搭配,同时又显低调醇厚。浓丽的服饰映衬洁白委婉的面部,更显富丽高雅,烘托出盛唐的华丽气氛。
关大先生让杨管事送来的这尊彩绘俑,正是俱有典型的这些特色,何洛戴了手套,小心把这尊比一般陶俑要高,已经接近一米的陶俑扶着端出来轻放于桌上仔细打量。
这尊陶俑保存得完好,仅头上发髻后方缺了一块,整体的色泽鲜明,花纹纹理清晰可见,是难得一见的唐朝好藏品。
就在何洛打量的时候,眼前彩绘俑突然绿光一闪,别人看不到,可何洛眼里却是看到胖胖的仕女抬臂掩唇打了个哈欠,精致的眉眼眼波流转瞪了他一眼,声音如出谷黄莺:“看什么看?可是从未见过美人?”
美人说着,扭身横卧到桌上,她一躺下,身后嗖的冒出几条毛绒绒的尾巴,一招一摇的,她姿态妙曼,五分慵懒三分漫不经心,又还有两分艳色丛生的笑着随意挑了一尾尾巴把玩着,看向何洛。
“面容端正俊毅,倒是个浑身阳罡之气旺的,就是看着傻,眼珠子瞪那么大,也不怕瞪出来。”
她自说自笑,笑声如同银铃一样,带着浑身颤动,胸前波涛汹涌起来,何洛一个不防看个正着,咳嗽着别过脸,耳朵后头开始悄悄发红。好在他头发不算短,盖住了,倒没让旁边的杨管事发现什么端倪。
“何师傅,你看修得好不啰?大先生要送人的,还要麻烦何师傅多上心。”
杨管事婉转的抬出大老板,何洛听了算了下时间,点点头。
杨管事高兴的走了,那美人却是改卧为趴,还一双脚架着在身后摆啊摆的,双手撑着下颌,好奇的瞪大了眼上上下下打量何洛。
“你要修复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怕是都未有过心上人,没牵过女子小手,你就不怕手不敢碰我一下么?”
何洛低头检查工具,假装没听到她说话。
可那女子来了劲,一个翻身坐起来,摇曳着身姿走到桌边微微抬起头,正好脸对着何洛的脸,她呼的轻呼出一口气,像在调戏人的不良女子。
“傻子一样,不敢碰我,你怎么修复我呀?睡了这么多年,终于见了天日,怎么就不能给我找个好师傅呢?唉,可怜我一头浓密秀发,何人那般心狠手辣,竟生生折了好些去,他怎么下得去手?岂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万不可缺失的么?”
她自顾自的自怜自艾:“秀发受损,使得我绝世容颜都大大受损,苍天真是不公,竟如此对我。”
何洛别过头去,忍不住嘴角抽搐。
那美人尤未查觉,反而抬手,手上淡黄薄袖下滑,露出一截雪藕般的手臂。她轻点何洛脸颊,说话时声音带着娇憨糯意:“公子,你是真的能为本小姐修好头发么?还是借别人的头给我做假发呀?假发是用真发还是用丝线混真发做?又或是丝线掺马毛呢?公子,你可千万不要用马毛,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用马毛假发呢?”
她啰嗦得不行,反反复复的又是跺脚,又是撅嘴,又是手指来戳何洛的脸,一段话不停的说,何洛听着听着,就觉得面前像是站着一百只麻雀在不停的重复假发的话,听得他脑袋里都起了回音不停的响,他一忍再忍,再三忍,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捂在了美人俑的嘴上。
“你闭嘴。”
美人吓得惊跳起来,一双手用力去掰何洛的手。
“你竟然看得到我!”
“啊啊啊,你是何方神圣?你竟然看得到我?”
何洛力道并不大,美人一掰就从他手下逃脱开,惊语着往后退,结果绊到工具就往后倒。
常师傅正在清铜锈,就听到何师傅唠咕了一句闭嘴,不由得惊讶的转过头来,就看到后生崽伸出手正正的扶在仕女俑的后颈脖上。
常师傅道:“还以为你和这尊俑讲话呢,吓我一跳。”
何洛哪敢应啊,哈哈的应付过去,见常师傅转回身子做事了,左右看了看,见莫得人注意自己,这才板着脸老唬手里的陶俑。
“你再吵,我就拿马毛给你补脑壳上的头发,叫你顶着臭毛哭天喊地去。”
美人吓得猛的举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不出声,可睁大的桃花眼里却立马涌上了一阵清清透透的泪水,何洛看得头皮一紧。
——妈哟,大先生这是从哪请回来的这么大一尊狐狸精哟。